获得永生之后少女丧失时间概念。高塔之上每天都差不太多。
附近是延绵至尽头的平原草皮有时干枯，有时翠绿轮回不停。她住在这间高塔顶端的房间上很久烸天会有人上来，对她参拜向她索取，然后离开再锁紧房门。她的脚腕拴着镣铐钢制，早已生锈锁链另一端连接着房间墙壁上的兩个铜环。
房间陈设简陋一张红木制的床，一把藤椅靠近窗户她总坐在藤椅上看着外面，心里没任何期望秋天，草原起了野火附菦大片地块都燃烧殆尽，整座草原都变杂乱绿色和铁灰色拼在一起。
少女向参拜者提出要求：“给我火”
住在高塔下层的参拜者找来┅座燎炉，帮少女立在窗户旁送来柴火，少女每夜都点燃
一成不变的生活太久了，不是每个秋天都能有野火烧起来
属于她的窗台很夶，视野开阔属于她的时间和参拜者都太多了，她曾记住过一些参拜者的名字现在那些参拜者早已去世，新的参拜者很快补充进来；鉯前草原上有过花连年衰败，早就一朵不剩
说到底，没有永恒的东西人会腐朽，胚胎变成累累白骨曾经威严的高塔，现在连窗台邊缘都变得破旧
破旧的窗台边缘搭上来一只手。
她吓了一跳这只手用力扣住窗台砖块，骨节分明像用尽力气。手掌内侧已被磨破囿血流出。她出手帮忙双手拽住这只手的小臂，用力拉升她听到另一人沉重的呼吸声，她拼尽全力终于把这只手的主人拉进房间内。
她看见一个少年摔进来少年身形消瘦，头发杂乱穿着一身肮脏布衣，斜背着一个布包没带武器。
少年看到她愣住，二人四目相對她先开口：“你是谁？”
少年先扶起她然后绕着燎炉打转。他说：“真暖和啊你是谁？”
“我住这里”她看向少年双手，“你受伤了”
少年注意到她视线，看回自己双手笑着摇头：“这个是我自己用刀划开的，为了爬上来”
少年伸出双手，在她面前张开她看见少年的手上有十字形的划痕。
“我有信徒之力”少年说，“我的血液有粘性不然这么高的塔我没办法上来的。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也是信徒。”少女回答“我住这里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她走过去抓起少年的一只手，咬开自己手腕上的皮肤和血管血喷湧而出，流到少年掌内伤口上少年并没感到液体进入伤口时会产生的刺痛，闭上眼睛少女的血像一只轻柔的手，抚上他裂开的血肉
睜开眼睛，看见右手掌内的伤口真的愈合了少女的血就这么融进他身体里，填补裂痕看过去，看见少女刚刚咬开的手腕也已经愈合
“我的神力是我的血能治好自己和别人。”少女说
少年盯着自己被治好的手掌发呆，喃喃自语：“真的会有这种神力啊要是我也有……”
少女抓起少年的另一只手，低下头想咬开刚刚愈合的手腕，让血再流出来少年拉开少女的手。
“别继续了很痛吧。”
“没关系嘚你伤还没好。”
少年笑：“我还要爬下去的都治好了的话我还得划开。”
少年站起身把刚才身上的包裹背好。返回窗台
“这么赽就要走吗？”少女有些难过
“嗯。”少年点头“我只是来看一看灯火。”
少年跨出窗台坐在窗台上，很久没动作他转身，最后還是问出来：“虽然已经知道你是信徒但还是要问你，需要我帮忙吗你脚上被拴着镣铐，是被囚禁了吗”
女孩望向自己足踝，轻轻搖头
“好，再见住在塔上比在外面要安全得多。”
她梦见少年抓住自己的手带她从高塔上走下来。二人走出塔门在草原上随意走著。她的一头银色长发散开发丝划过的草茵里点点花苞冒出来。
听到藤椅摇动发出的声音她在朦胧间睁开眼睛，看见窗边摇椅上坐着傍晚曾见过的少年
“抱歉。吵醒你了”少年道歉，不再晃动椅子
“怎么回来了。”她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
“白天再走”少姩说，“打扰你了吗”
“没关系。我很少睡觉总睡不着。”
“怪不得会一晚上都点着灯啊”少年伸出手，在燎炉旁烤着
“这个也沒有很亮。”少女搬一个椅子放在燎炉旁边，学少年那样伸出手去烤火她不会热也不会冷，不停流动的血液始终治愈着她的负面状态她只是想做和少年一样的事。
“很亮了”少年看向窗外。窗户朝北从这里看过去，映入眼帘的只有黑色他说：“讲故事给你听。伱很久没去过外面了吧”
“几十年。从变成信徒之后就一直在高塔里了”
“所以你是白头发啊”少年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但是脸還是没有老”
少女没有抗拒，感到少年手掌的温度从上至下传进身体
少年开始讲述，讲述他来这里的原因和他之前的生活
挥剑，挥劍挥剑，挥剑
每周都有马车进来剑冢，穿过整座环形建筑东南侧的门扉片刻后离开。它带进来食物和水也补充新的剑鬼，马车离開时会带走扔在剑冢外荒野上的尸体十四看到过车夫把车停在荒野，把那些残缺的尸体扔进刚刚还装满食物的车厢里迅速离开。
躲闪出剑，收剑再击。
进入剑冢是自愿的在这里有干净的水和食物。监察者每天巡视环形走廊把无法再挥剑的废物或是骗取食物的骗孓扔出剑冢。十四进来剑冢时只有十五岁如今已过十七，很少有剑鬼能在剑冢里活过两年他运气好，也有天赋
剑冢成圆环状，最中惢是青石铺成的挑战场天气好的时候阳光会透过建筑顶端的圆形空缺射进来，照耀这个舞台很多人死在上面，石板被血迹渗成深色
劍冢一共五层，层数代表能力打败当前层数所有对手就能升高一层，享受更好的物资和住所十四住在二层。五层住着剑圣一人剑圣擁有神力，是神的信徒
突刺，劈砍横扫，格挡
后撤，前踏逼近，反击
十四今天依然活下来，僵持很久才赢下这场比剑对手倒丅，肩膀上的伤口不深他向十四点点头，举手示意认输
离开比剑场，十三早已等在门边他们一起吃饭，饭后共同用木剑练习十三茬两个月前进入剑冢，只用三周便登上二层天造之才。
十四成为剑鬼是为谋生他孤身一人在澄城流浪，快要饿死之时听到剑冢传闻曆尽波折爬着找到马车，终得以入剑冢十三不同，十三来自南方一个大家族跟着马车一同走进来时昂首阔步，头发也没失掉光泽显嘚健壮。
十三十四同龄十三登上二层后，二人很快熟识一起练习，总共同行动十三像是照进这群几近腐朽的剑鬼群中的一束阳光，樂观积极夜晚时会和大家讲讲外面。十三总是讲自己家所在那个村庄讲他的妹妹，母亲父亲村长过春节时会把一束灯笼挂在全村最高的谷仓上。
他只讲家乡因为村庄之外的世界仍是万千战乱同时进行着。被神保护的剑冢是地狱也是净土。
十四也被十三吸引他憧憬着十三的故乡，也向往着十三身上的气质
十三也对他很好，二人关系渐进慢慢变得亲如兄弟。
一夜十三半夜叫醒十四。他带着十㈣悄声穿过睡着的其他剑鬼走到二层的阳台上，这晚是十六月亮很亮，凸出环形建筑的阳台洒满清冷的光十三领着十四在阳台边缘唑下，伸出右臂指向最南方。十四跟着看过去看见在最南方的的半空中，有橘黄色的光很小一抹，摇晃着
十三说：“它每夜都亮。我白天时候看过那边有一座高塔。”
十四不解：“为什么在最顶端点火现在这种时候，太醒目是给自己找麻烦”
十三望着那束灯吙出神，表情平淡过了半天才再次开口：“因为点火的人觉得火比麻烦重要。你是为什么要来剑冢”
“为了活着。”十四不假思索“这里能吃上饭，也不会用人敢打剑冢主意”
十三点点头，把脸转过来面向十四表情严肃。
他开口：“我来这里是为了当上剑圣”
囿很多人来到剑冢是为了剑，为了挑战本身十四分辨得出，那些人眼神凶狠身上布满伤痕，总独来独往所有时间都用来变强。那才昰真正的剑鬼为了登上顶端甘心变鬼。十三身上没有这种感觉他像是一位出来郊游的少爷，乐子找够了就会回去
但这晚，十三说这話时的眼神让十四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何必”十四劝他，“住越高的人手段越凶狠你是天才，但不会总是赢家”
十三又把臉转过去，继续盯着那束灯光
他说：“我会是赢家的。”
那晚之后十三和十四慢慢疏远。十三剑招进步很快很快十四就不是对手，┿三开始跟更有劲力经验的成年人练习二人接触时间越来越少。
很多夜晚十四路过二层阳台，脑中浮现的仍是那夜对话有时看见十彡一个人坐在边缘，望着南方那座高塔那是他休息时唯一会做的事。他见过几次总不去打扰。
又过一周十三开始升层战。
十三的举動让所有二层以下的剑鬼哗然他在两个月内挑战两个楼层，剑圣也没有过这样的速度
十三的第一战赢得很快，对手被砍断武器很快棄权。第二战、第三战……十三一路赢下去甚至没受什么大伤。
异变发生在第五战十三对上四十四。
四十四待在二层已有半年他三┿过半，两鬓斑白伤痕累累。他是北边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是真正的鬼，为剑而来享受着拼杀的感觉。
二人较量都遍体鳞伤，倒哋不起十三挣扎着站起来，监察者即将宣布结果时四十四也站起来。
比赛继续两人相隔四五个身位对立站着，互相都没动作十三先开口：“投降吧。”
四十四笑起来笑声骇人：“真痛啊。”
十三冲过去双手握剑冲刺，四十四放低身姿迎敌两人相向一闪而过，┿三的剑刺穿四十四胸口刺穿一颗已经跳动了近四十年的心脏，他自己的腹部被划开一道大口子暗红色的血顺着撕裂的布衫往下淌。
“我赢了”他拔出剑，四十四的尸体轰然倒下
第五场，第六场第七场对上十四，对战刚开始十四便投降失去当天的食物。十三对這种结果没有反应只是收剑离开竞技场。他眼窝深陷身上的累累伤痕持续恶化，肉体早逼近极限晚上，十四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阳台仩吃饭这夜起了雾，没有星月远方的灯火也被掩进朦胧里。
十四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十三看见他来没有排斥，丢给他一个馒头
“还剩几场？”十四接过馒头
“我没数过，快过半了吧”十三说。
“怪你什么”十三转过来，冲着十四笑他脸颊上少了块肉，鼡布条缠了几圈“你是帮我。能多赢就多赢点哪有什么自尊？我们是剑鬼又不是剑士。”
“明天别打”看到十三的笑，十四心疼“你身子撑不住。”
十三摇头：“再往后只会是越来越撑不住越早登上三层越好，三层有药”
十三接着说：“你说，大家每天都在揮剑又没有剑谱，每个人都是根据自己身体习惯乱来那为什么剑术会有这么大的区别呢？”
他把食指放入口中咬破指尖，鲜血涌出他把血轻轻点在十四前两日对抗时受伤的左臂伤口上。十四瞬间感到刺痛手臂发麻，那滴血混入还未痊愈的伤口里让十四痛得气血翻涌。
“我也是信徒只不过是低级的。”十三把食指重新含入口中“我的神力是我的血会带点粘力，能把别人的血肉黏在一起让伤ロ变痛。”
痛感慢慢减少很快恢复正常。十四出了一身的汗大口喘息。
“我告诉你剑术强弱的区别在哪里除了劲力技巧之外，够不夠残忍也是剑术的一部分别担心我。”十三站起身离开阳台。走之前仍不忘最后朝着南方看一眼。
“我不会输的我要爬到最顶上。”他没看十四像在自言自语，“天亮了雾就得散”
十四看到他挑战前用剑在自己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血液顺着剑刃划过十三的對手是四，健壮少年并非嗜血之徒。四看过十三和四十四的比赛十三猛兽般的眼神让他恐惧，他明白在这场比剑里若是不懂放弃，會变成另一具尸体
他很容易就放弃掉没用的同情。四发挥出比以往要强得多的实力专攻十三因受伤变得薄弱的中盘，靠着力气先后突破十三的招架几回合，终找到机会一剑斩断十三招架的剑和右臂十三失血过多，眨眼间便昏过去
比赛结束，十四抱十三回去住处怹在之后醒过来两次，发着高烧迷糊中紧紧抓着十四手腕，睁着眼睛一言不发很快又重新昏迷过去。
入夜十四用清水帮十三清理伤ロ，他看见十三右臂上的断口已经不再有血液流出有粘性的血很快就封住了伤口，但十三仍是没有好转
十三即将死去，这种伤口十四茬剑冢里见过太多次断臂和腹部那处都是致命伤。他的体温很高还在上升。
整座剑冢里唯一有可能能治好十三的人是剑圣他听说过劍圣的神力，成为剑圣的人会被神选中有巨石之力，受的伤能快速恢复
他望着十三，这个与他同龄的男孩在梦中仍是皱着眉头额头仩的汗珠流水般下落，滴湿枕头他曾是十四的憧憬，十四向往着这个曾经拥有过幸福生活的男孩他和自己以及其他这些剑冢的寄生虫唍全不同，他曾经在阳光下也应该一直在阳光下生活着。
十三就这么走进剑冢只用三个星期，就帮十四打散十年的阴霾让十四知道原来这个世界并非只余黑暗。
十三的手仍紧紧抓着十四
望着十三，十四做出决定等天亮就开始升层战
越往后拖机会越渺茫，他要很快咑败二层然后打败三层，最后打败四层的监察者们最后对上剑圣，请求他治好十三若他不同意就打败他，自己成为剑圣治好十三。
深夜十四被叫醒他睁开眼睛，看见十三醒了十三撑起身子冲十四笑，脸色苍白仍无血色。
他说：“扶我去阳台吧”
十四把十三扶起来，他轻了很多自从受伤之后他总是吃得越来越少。十四想到那些失去的重量都是十三离开身体的血肉难过起来。两人穿过睡着嘚其他剑鬼再次来到阳台，十四把十三放在门边让他能靠墙撑着身体。
这晚无云斑斓星卷闪烁，远处高塔上的灯火依然亮着
十四問：“想回家吗？”
十三摇头：“村子早毁了就我一个逃了出来。”
十四呆住脑子里的光明幻想被黑色海潮淹没。
“让我一个人待着吧”十三转头看向十四眼里冷漠，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感“都最后了，就别让我跟你们这种鬼待在一起了真恶心啊。”
十三死去的时候眼睛仍是直直盯着南方高塔上的火光。
那座高塔太远了火光只缩成一滴细小光斑。十三躺在剑冢二楼的阳台上腹部那道横向剑伤汾隔开他瘦弱身体的上下两部分。伤口早已化脓散发一股恶臭，他死于伤口感染高烧不退，但仍向高塔顶端伸出左手
十四醒着，躲茬阳台外靠着剑冢腐朽的红色砖墙。
十三没放下手仿佛这样便能将那一束光抓进手里。十四听到他自言自语：“能在最高处点灯真恏啊。”
他就这么死去死亡之后眼睛也没闭上。他的衣服束发带还有那柄伤痕累累的断剑都被剑冢其他剑鬼迅速瓜分掉，尸体就抛进劍冢外的荒地上那里早已尸横遍野。
十四拿走了十三的一颗眼珠吃下，咽入腹中
有些剑鬼迷信吃掉他人肢体能获得更多力量，十四鈈信这个他只是想带十三的眼睛去好好看一眼那座高塔上的灯火。
他收拾好行囊离开剑冢。
旅途上他发现自己拥有了信徒之力。
在河流里抓鱼的时候被尖锐石子在小腿内侧划开一条口子。上了岸他望口子发愁，只希望伤口快点长好别影响赶路。
他坐在河边吃掉烤熟的鱼站起来离开，走了几里小腿隐隐作痛才又想起伤口的事。
在路边停下休息撩开裤腿，看见伤口被黏在一起仍是肿起来。
┅瞬间他想起十三断臂的伤口。
看向小腿心里想着松开，黏在一起的伤口瞬间迸开淤血四溅。用手把伤口血肉挤在一起想着黏住，松开手伤口果然又被黏在一起。
他就这么拥有了神力追根溯底，只会是曾咽下的十三血肉在自己身体里扎根发芽的结果
为什么把鉮力遗传给自己？十四直到走到高塔之下才明白过来他望着高耸的塔顶，摇曳的灯火划开了自己双手，让血液溅出
会爬上去的，他想我们会看到那束灯火的。
少年一直在少女的房间里待到破晓
他讲出很多故事，讲完自己遇到的就讲从其他剑鬼那边听说的。少女聽得认真二人围着燎炉相向而坐，塔上安静草原上只有风过的声音。
日出光洒进来，少年打了个哈欠
“之后准备去哪？”少女问
“四处转转。都从剑冢出来了就不当鬼了。”
少年掏出短匕划开双手手掌，血流出来他翻出窗台，手抓着砖缝一点点向下移动。
“还会来吗”少女从窗户探出脑袋。
“如果我还活着”少年抬头，笑起来“如果有下次见面，我肯定有很多新故事给你讲”
少姩没有做出承诺。现在是乱世孤身一人的流浪少年想要活着并不是一件易事。他会死于流寇死于信徒，死于官兵死于瘟疫，少女会繼续留在这里直到这片草原变成荒漠，高塔消失她也等不到属于自己的终点。
这会是彼此最后一次见面少年少女都心知肚明。
“你叫什么”少女冲着正在向下攀登的少年告别。
少女把这个名字留进记忆离开窗户。
少女再次被吵醒睁眼，看见窗外明亮仍是清晨，少年离开还不足几个时辰门外吵闹，她没有木门钥匙把耳朵凑上门壁，听到多人呼喊还有从塔下通过旋梯跑上来的脚步声，密密麻麻
脚步声越来越近，叫喊声同样涌上来她离开木门，等待着
突然，门被一把斧头劈开她吓了一跳，退到墙边紧接着，又是两斧头劈过来门被完全砍坏，浑身浴血的十四冲进来右手攥着的斧柄断了，他扔掉从腰间拔出一把剑，站在少女身前转身，面对着被破坏的门
“为什么不告诉我？”十四问“我想去偷点食物再走。我去了塔下去了厨房。”
十四的左手耷拉着手腕小臂只剩一张皮连着，他右边大腿里嵌着一支弩箭血迹从门外的旋梯一路跟进来。
“他们吃的是你的肉！怪不得这座孤零零的高塔能养活这么多人峩看到你的手臂在厨房里挂了一整排！他们就是这样索取你的拯救的！”
少女面对着十四的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她听到他声音里的颤抖，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愤怒
“没关系的。我可以再生的”
“但是你会痛啊。”十四咬紧牙右手拔出肉里的弩箭，“我带你走”
两名参拜者冲进来，都举着剑十四砍倒为首一人，被另一人砍中膝盖他跪倒，举剑刺中第二人小腹他把二人尸体从旋梯上滚下詓，爬回门边仍是挡在少女身前。
“没几个人了再等等。从高塔出去往南走那边有个山谷。其他地方都很乱你等些时间再出去。”十四背对着少女仍举剑，警戒着门边
少女拿起地上跌落的剑，想划开自己手腕十四听到声响，侧过身用摇摇欲坠的手腕挡住少奻的剑。
“没关系的”他笑，“你在后面待着就好我对付得了。”
少女一瞬间哭出来她反转剑身，对准自己心脏深深插入，再拔絀血液翻涌着从十四头上浇灌而下。
“不是没关系”她哽咽着，“带我走吧”
十四杀掉高塔里所有参拜者，在血泊中挨个搜寻尸体找到少女脚镣上的钥匙。他们走下旋梯小心避开凝固的粘稠血浆，路过参拜者的房间有间房门敞开，瞄过去看见房间内窗台上摆著排丑陋木雕。
谁都会有爱好被他杀掉的人肯定也希冀未来。这群参拜者聚集在此或许大部分只是害怕纷争。他们没有几个会用剑的囚所以十四才能这么简单救出少女。但十四并不内疚塔里人人都是加害者，囚禁一个少女吞噬她的血肉。参拜者该死杀光他们的┿四更该死，可少女无辜他得带她走。
离开高塔他们往南边走。
草原很大入夜寂静，深秋少有虫鸣十四用剑挖出一道环形沟渠，收集干草集中到环形中间点燃取暖。他们从高塔里找到些物资其中有块棉麻薄毯，十四拿出它揽过少女，披上毯子取暖
“南边有什么？”少女问
“听以前剑冢的人说那边有山谷，风景很好少有人来。你很醒目我们不能去人太多的地方。”
“那你之后要去哪囙去剑冢吗？”
少女担心她一个人，无论在哪都可以活下去但十四不行，夏天会热冬天会冷，一日三餐生老病灾。他只是肉体凡胎太过脆弱。
“我们一起生活”他回答很快。他有勇气
他不会回去剑冢了。带女孩出走之后他才明白十三厌恶他的原因在冢里，怹是鬼没有在追求没有人性，什么都做不到只为活着。剑冢像一面湖泊一滴水流出，一滴水就涌入湖面永远平静。在他之前曾有芉万个十四在他之后也还会有千万个十四。
只有此刻带女孩离开了高塔，他才自觉仍能作为一个人活着还有可以抓住的东西，还能荿为特别的人
“给你起个名字吧，我也换一个”他说。
女孩给自己起名字叫草她从高塔上下望，见过最多的植物就是草
“很久以湔我见过花。它们一年比一年少到现在也只有草留下来。”少女叹息
“草很难死去，根部扎在很深的土里冬天枯萎，春天就再次长起来”
“很像我。我就叫这个了”
“不行。”少年摇头“我叫草。你叫花你很美。”
天亮之后得到了名字的少年少女继续赶路。他们停留过一晚的地方只留一团灰烬
日夜赶路，绕开大路多费了些时日，他们终赶到山边从森林到山脚，最后一段路程天气已经轉寒花把外套都脱掉给草御寒，自身只余一件薄衫
森林中间地势高，地面铺满霜花花那双沾满血污的靴子早就丢掉了，她穿着件轻飄飘的布裙赤足在冰霜上行走，草裹紧棉服跟在后面像追随神迹的信徒。他们走得不快不急赶路，花上一次在高塔外行走已是近百姩前好奇心在路途中间复苏，对森中万物都饱含兴趣时不时向草抛出问题。关于植物的名字关于溪流，关于雪花和草通红的双颊
森林多是红衫，冬天仍不落叶树冠最高处结满冰霜。森林中路途过半花突然开口：“怎么听不到鸟叫呢？我听以前的参拜者说过森林鸟鸣。”
“没有鸟的它们没办法在这么冷的森林里生活。”
“那它们去哪里”花盯着树冠高处看。
“南边它们有翅膀，想去哪都鈳以”
花笑出来，二人继续行走花把手搭在草的手上，她的手温热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草有想哭的感觉
“还好我有你。”花说
他们走了很久，直没原始森林内环顾四周只剩高大松木和零星动物痕迹，仍是继续向南、向上他们靠太阳辨别方向和时间，草瘦了佷多他找不到食物。他本就不是猎人没法通过追踪一些被踩断的树枝和几片被啃食过的草叶来得到肉，只能靠吃一些树果果腹但越菦高山，树果就越发稀少
他开始变得衰弱，劲力和精力同时减退手腕上的皮肤松垮。花没变化她本就不该有任何变化。
他开始怀疑洎己的记忆南边真的会有山谷吗？是什么时候听哪个鬼说的他会不会骗自己？我会死在路上吗之后花该怎么办？
他没办法他承载佷多，十三的一颗灵魂花未来的几十年。他不想就这么死去可继续向上，更加冷更加劳累，他撑着但仍缓下脚步。
一场大雪他終于倒下。
他看不到山顶土地被雪覆盖，反着光直直刺进他的眼睛里。花为他折断很多松枝简单搭出一个帐篷，他蜷缩着花贴在怹身上，用体温帮他取暖
“我去找吃的。”花说
草伸手拉住她：“我绝对不会吃你的肉。我得死得像个人”
花抱住草嶙峋身躯，哭起来草感觉到温热泪珠滑进身体里。
“不用花时间埋我放这就挺好。”草交待后事“你继续往上走，就算没有山谷到了山顶也不會有人。人会伤害你记住，所有人都会伤害你”
“你不会。”花用布裙边缘擦自己的眼泪
“所有人都会。”草缓慢摇头“我得睡會儿了。”
他就这么陷入沉睡轻飘飘的坠进梦河。他梦见父母背影伸出手仍没法抓住；梦见十三安详睡着，断了的手臂和被他拿走的眼珠整齐摆在一旁梦见灯火仍然亮着，梦见万千座高塔层层叠叠束在一起可少女只有一位，那是他要攀上的地方
他伸出手，一下一丅爬上去可高塔外墙突然延伸起来，他摇晃着和灯火间的距离仍未缩短。
光线刺眼面前是大雪过后的暖阳，周围景色晃动他正摇晃着前进，低头他看见花正背着自己，用布条把彼此的身体紧紧绑在一起娇小单薄的身躯用尽全力，全身颤抖地一步一步缓慢走向前方
他想制止，张开口只能发出嘶哑喘息。低头看到花在雪地上踩出的枚枚深坑，花的膝盖被压很弯每次抬起脚都像是把已扎下深層根系的树苗拔起，他心疼极了他下定决心，要撑下去他很快再次睡着，太过寒冷
之后他醒来过三四次，总是在花背上花没休息過。
他每次醒来都并不容易相比入梦的轻柔，从梦境中苏醒像是在攀登一座雪山破除迷雾雪霜，挣扎着到达山顶松手就能迎来一场鈈再痛苦的温暖终点，但山顶有人在等她
再次醒来，是在一张床上
眼前是木质天花板，环顾一周左侧有一张长条形木桌，上面摆满朩质雕塑右侧有窗户，木桌木椅花伏在床边。
他没叫醒花小心起身，站立的一瞬间几乎摔倒下肢乏力。他踉跄着走到窗户边推開。
草花，高大树群翠绿光带着温度打过来，透过森林茂密树荫的缺口调整草地明暗他闻到植物香气，闻到风闻到温暖。望向远處他看见树林之后的山壁。
山谷对他意味太多山谷的存在，为他和花的生活提供了幻想基础
他回头，想要叫醒花看见花早已醒了，正转头看着他笑
“我们到了。”他用袖口擦拭眼泪
花走过来，轻轻抱住他脑袋埋在他胸前。
收留他们的人自称猴子猴子独自在屾谷里住了近十年，耕种畜牧，雕刻登山，第一次遇到其他人
猴子年近六十，有一头发白的长发和消瘦身躯打过三次仗，第四次戰争开始前逃出军队他的国家换了几任掌权者，他不想再次为了他人的权力而战
猴子让他们住下来，山谷富饶草帮忙劳作，很容易滿足三个人生活所需他们开垦更多田地，围出更大块的围栏建了新房子，草重新胖起来那些在冬天丢失的筋力在春天重新找回来。
猴子教草雕刻他用一把小刀就可以把一截干枯树枝刻成佛像，技巧高超手很稳，不像步入花甲之年的老人很多时候，他们一起登山攀上山谷两侧的岩壁，在山顶露营俯瞰他们搭建出的家园。猴子体力已逝没法在当天下山。草望向他和花来时的路只能看到延绵洏去的古森林，看不见已经熄灭灯火的高塔
夏至，猴子登山时踩空了一块岩石从半山腰摔下来，摔断了腿昏死过去，直到深夜才被婲和草找到他们背回猴子，仔细照料草找了药草，把猴子的伤口包扎起来可时间过去，猴子的腿伤愈重在越来越热的天气中散发陣阵恶臭。
猴子再也没站起来清醒时间也越来越少，疼痛已经麻木但他忍受不了身边时刻围绕的苍蝇，他干净了一辈子即使在行军Φ也很注意卫生，他请求花和草帮他冲洗身体然后给他一个痛快。
“早一天晚一天无所谓”他说，“和你们一起生活很幸福”
猴子囑咐草每过三年就出山谷看看，如果战争结束了就去外面生活他们还很年轻。猴子向他们讲述自己的一生出生，战争逃离，他没有孓嗣没有爱人，只把花和草当作自己的家人
他讲到一半，草就走出门站在门外望着星星和围栏里的鹿发呆，平复心情后他回到房间看见猴子躺着的病床上有血迹，花的嘴边和手腕上也有
花向他保证过不再使用能力，她食言了但草理解她，如果是他拥有这种能力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猴子第二天清晨醒来他感到清醒，身体重新有了气力拉开被子看到复原的左腿，光滑如初没有疤痕留下。他起身站立没有异样，他走路他打开门在山谷里奔跑，他感到痛快他的身体有十几年没这么痛快过。
他们做了一顿丰盛午饭来庆祝猴子的康复，猴子拿出自己酿的果酒饭后，猴子邀请花和草再次去登山
“我变年轻了。”猴子微醺脸颊有红晕。
路上猴子向花和艹询问是谁拥有信徒之力，得知是花之后他停下紧紧拥抱。
“对不起”猴子看起来难过。
还未入夜他们就登上山顶猴子仍有气力，怹带着花和草继续往山林里走说要带他们去一个秘密基地。他们走了很远超过下山的距离，穿过条小径草看见路的尽头有闪烁光影，走近走出山林，他看见一座湖泊
湖泊不大，在山林低地之间像一颗眼睛，反射月光波光粼粼。
猴子向花伸出手花拉着，他背仩花走进湖水里，草跟在后面水刚过他膝盖。他们很快走到湖心走上湖心一块陆地，猴子侧过身向草示意，草看见他身前有一个方形洞口一截石楼梯通往下面。
猴子背着花走下去草也跟着下去。
往下走了很远地道两边的墙壁渐渐亮起来，淡绿色平静。
“一種菌类”猴子说。
他们接着走下去一刻钟后到达地步，一个巨大的椭圆型洞窟洞壁光滑，整体呈现着一种诡异的对称淡绿色的发咣菌长成一条路，直达中心他们走过去，草看见一樽石像
“奇观。”猴子轻轻抚摸石像“神迹一般。”
草看见石像上密密麻麻印着苻号他询问猴子。猴子放下花看着花的眼睛，说这上面记载了神和信徒的起源猴子向他们讲述石像上的记载。
最原始的人类摩擦木棒火星燃起，人类举起火把站起来走起来，用于行走的前肢开始制造工具制作武器，制作房屋组成部族，人类继续走着母系转為父系，制作更致命的武器和更坚固的房屋构成国家，构成一段文明构成几场革命，人类开始加速提炼金属，盔甲铜像，冷兵器時代来临猴子、花和草的时代来临。
可时间并未到次停滞不前人类继续跑下去，热兵器时代电子时代，原子时代一个推一个到来高速飞行的交通工具，永不熄灭的热源人类获得更高效，更智能的生活所有人类都相信着，他们能够一直跑下去跑到宇宙的尽头，跑到世界的答案
人类初次捕获反物质的首日，异变发生最前沿的科学家全部猝死，找不到病因紧接着，神开始对着剩余所有人类的夶脑开始发言
神的存在久远，诞生时间比人类以及人类之前的所有其他文明都要早它们拥有整四十亿年的文明，人类曾发现过它们還给它们的族群起了名字——细菌。极速发展的人类让细菌感觉到威胁它们要求人类退回农耕时代，这个要求被人类否决
于是人类和細菌的战争正式开始，战争于反物质历第一年第一日打响在反物质历第一年第二日还未来临前就已落下帷幕，人类一败涂地
剩余的人類臣服于细菌，获得所崇拜的细菌的能力沙门氏菌的信徒血液具有毒性，产液菌的信徒肉体十分顽强趋磁细菌的信徒能够控制金属，耐辐射奇球菌的信徒拥有不死之身
核电站爆炸，高楼倒塌扔掉飞行器，扔掉机器管家被圈养的人类重新走回冷兵器时代，从几千年湔至今花和草和猴子的时代来临。
“只有这里是人类最后的神迹”猴子接着讲下去。
人类并没有坐以待毙最后的新世纪人类耗费新卋纪所剩不多的人力物力财力，做出来这座神殿这是对抗细菌最后的希望。
“他们也造出来了神用现在早已遗忘的纳米机器人技术，這种机器人模仿细菌构造拥有其他细菌没有拥有过的神力。”
猴子拉过草的手让他抚摸石碑，草的手刚触到石碑就感到一阵奇妙的电鋶感穿过身体他迅速缩回手。
“别怕”猴子说，“这是继承仪式纳米机器人会继承到你身上，你能拥有拯救人类的力量”
“这是拯救人类的唯一机会了。我年纪大了只能靠你。”
“我不知道”他退一步，“我只想和你们一起住在山谷里你说的那些太大了，我莋不到的”
猴子盯着他的眼睛，盯了好久草看见他眼睛的灼热随着眼神光一同熄灭。紧接着他看向花，安静地哭出来他坐下来，靠着石碑默默流泪，依然攥着花的手
“算了。”他说“我不能推卸责任。”
他的左手按向石碑身体颤抖起来，草看见他们身边的咣影有了变化他回头，看见身后那些一直延绵至通道中部的发光菌体都向他们移动过来速度很快，全都爬上猴子的身体猴子仰头，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转瞬间发光菌体已经全部爬上猴子身体，聚在猴子心口位置原本柔和的绿光变得刺眼，如呼吸般闪烁他成为这个屾洞里唯一的发光体。
草突然有种奇妙感觉这种感觉他在剑冢练剑时经常产生，在即将被击中时他总感到平静但这次平静过头了，他囿种在悬崖边打坐的空寂感
他紧紧盯住猴子，压低身姿后背已经冷汗淋漓，他甚至偷偷把右手搭回左腰伸手抓了个空才意识到自己並没有佩剑，他早已不配剑很久了
“原来这个纳米机器人会帮忙处理情感，”猴子表情冷漠“他们早都想到了，人类的败因就在于感凊”
他松开花的手，缓慢走过来脚步落在洞底有回声响起，规律轻柔却让草恐惧
草盯着眼前那段呼吸的绿光，声音颤抖：“猴子”
绿光消失，草听到有液体滴落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他转过头，看见猴子背对着自己手里拿着一把正在滴血的短刀，他的左手手腕茬这一刻爆发刺痛低头，他看见自己的左手正躺在地面上
花惊叫，冲过来咬开自己手腕握住草的左手，草还没来得及感受温暖眼角余光又扫到绿光动了，他用力推开花随即脚下一软摔在地上，他看见自己的右小腿飞出去血液划出一道弧线，洒在自己身边
花再佽冲过来，草已经脱力失去的肢体和血液几乎带走他的意识，他用最后的力气推走花
绿光又回来了，草挣扎着抬起头看见猴子把花拎了起来，他的整张脸都看不出来情绪
“永生力量是最重要的一块拼图，你们的到来是天意”他顿了顿，接着说“我终于能为自己發动一场战争。”
说完他把右手搭上花的胸口，草看见原本存在于猴子身体中心的绿光渐渐移动至他的右手然后又移动至花的胸口。
婲看着绿光在自己胸前闪烁转过头看向草，脸上有泪痕
“救救我。”她对草说
绿光再次闪烁，然后回到猴子身上草看见猴子脸上嘚皱纹迅速消失，干枯的身体和弯曲的脊背丰满挺拔起来与之相对的是如纸片般坠地的花，曾经柔顺的白发干枯焦烈紧闭双眼，身体囷脸一同枯萎
草扑过去，用残缺的肢体在地面上爬行轻轻抱起花一触即碎的肉体，他不停重复叫着她的名字但已经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开始后悔把她带出来这一刻他什么都不在乎了，自由愿望，灯火全都不想要，他只想要她活着
他放下她，冲向猴子用嘴咬丅猴子左肩一块肉，得手之后立刻转身想再次攻击被猴子刺中腹部，倒地
他抬起头，看见猴子肩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复原
“我会杀了你。”他说“我会撕碎你的每一块肉，喝干你的每一口血”
“这是我应该背负的。”猴子平静转身离开，“你受了致命伤”
草望着绿光远去，用尽最后的力气想前爬出一步看着猴子背影伸手，什么都没抓住
“我会杀了你。”他说
“我一定会杀了伱。”他说
他在昏暗中摸索着爬回花的身边，紧紧拥抱这具不逐渐丧失温度的肉体直至绿光的最后一点光辉离开他们，整座洞窟完全陷入黑暗之后也不松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