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门上面靠近棚的位置,定个易烊千玺挨鸡毛掸子子,啥意思,看着听她妈吓人的,求大神给解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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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网络火红的小说,一部震憾你心灵的作品,读不读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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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网络火红的小说,一部震憾你心灵的作品,读不读随你了
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下班后,赵悦给我打电话说西延线又开了一家火锅店,问我去不去尝新鲜。我说你怎么这么
浅薄啊,就知道吃,跟猪有什么分别。我那天火气很大,总公司提拔董胖子当了总经理,这
厮和我同时来的,长得跟猪头一样,屁本事没有,就知道拍马逢迎。我今后居然要在这种鸟
人手底下干活,想起来心里就堵得慌。赵悦在电话里哼了一声,说你要是不去我可跟别人去
了啊,我说随便你,你想跟人上床我也不反对。说音刚落,电话里传来一声巨响,我想赵悦
摔电话时用的力气可真不小。
在电话前呆呆地站了几分钟,脑袋里一片空白。我知道自己有点过份,赵悦没有错,但我就
是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挟着皮包走出来,四月的成都到处烟尘飞扬,让人烦燥。我到路边
的烟摊上买了一包贡品娇子,盘算着该到哪里去过完这个郁闷的周末之夜。想了半天还是去
  李良是我的大学同学,毕业后第二年就把公职辞了,专职炒期货,不到二年的时间,就
弄了三百多万。有时候我想命运这东西你不信也不行,上大学的时候怎么看也看不出李良有
投资的本事。他那会儿净围着我转了,象个小跟班。
  我估计他这时候不是在睡觉就是在麻将桌上。麻将是他唯一热爱的体育运动,大学时曾
经连续做战37个小时,输光所以钱和饭票后,拍拍屁股对我说:“陈重,借我十块钱,我去
吃点东西。”然后就听说他昏到到校门口的小馆子里。
  我赶到的时候桌上已经坐了四个人了。三男一女,除了李良,我一个都不认识。李良看
见我,叫了一声傻逼,说冰箱里有啤酒,客厅里有影碟,卧室的床头柜里有个自慰器还没用
过,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另外三个人都笑。我说日你祖宗,走到牌桌旁,从牌尾摸了两
张牌捏在手里,问:“打多大?”坐在李良对家的那个小姑娘告诉我,是五一二,我摸了一
下口袋,那里还有一千多块,估计足可以应付了。
  李良给我介绍那三个人,两个男的都是外地的,来跟李良探讨炒期货的经验,那个小姑
娘叫叶梅,是个包工头儿的女儿,正式名称叫什么建筑公司。我开了一罐蓝剑啤酒,走过去
看她的牌,叶梅穿一件红毛衣,下身穿一条紧身牛仔裤,胸部丰满,腰肢纤细,两条修长的
大腿轻轻颤动着,我的腰下马上就有了反应,赶紧喝口啤酒压住。
  打了几把以后,李良起身让我,去鼓捣他那一堆音响器材去了。我刚坐上桌,就点了叶
梅一个清一色,两百。然后手气就一直不顺,一把没胡过不说,不是被人自摸就是我点炮,
几圈下来,1000多块就折腾光了。我叫李良,“再拿1000块来”,他嘟哝了一句,把钱包扔
过来。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赵悦打来的,她问我:“你在干什么呢?”
  我说:“打麻将。“
  “挺快活啊。”赵悦的口气冷冰冰的。
  我说还行,顺手扔出去一张六条,赵悦在电话里继续冷冰冰地问:“今天晚上是不是不
回来了?”我说可能要打通宵,让她不用等我,赵悦一声不发就把电话挂了。
  接完电话后,手气开始好转,连连自摸,清一色,碰碰胡,而且几乎每一把都有一个加
番的“根儿”,到半夜三点钟,我第四次把一副清一色的牌搁下时,叶梅站起来说:“不打
了不打了,今天的牌出鬼了,没见过手气这么好的。”
  盘点一下战果,除了原先的1000多全部回笼,我还另外赢了三千七,相当于我大半个月
的工资。顿时心里一阵舒畅,倒了两杯果汁,递了一杯给叶梅,然后坐在沙发上背诵李良的
诗:“生活突如其来,真他XX的。”这厮大学时跟我一起参加文学社,我当社长他写诗,骗
了不少文学女青年,所以睡我上铺的王大头说我们俩“双手沾满处女的鲜血”。
  这个钟点比较讨厌,要睡睡不着,回家吧,肯定会惊醒赵悦,然后向她汇报行踪,跟着
吵上一架,邻居们早就对我们的半夜哭声和摔碗声烦透了。要是不回家又没处可去。我叫李
良的外号,“你娘,走,哥哥带你喝酒去,顺便送美女回巢。”
  李良把车钥匙扔给我,打着哈欠说他不去了,让我送两位哥哥回酒店,送叶梅回家。李
良出门的时候叮嘱叶梅,“跟这厮在一起小心点,他不是好人,有个外号叫摧花和尚。”叶
梅笑着问他有没有菜刀剪子什么的,李良说不用,“他要敢起色心,你就踢他裤裆。”
  凌晨的成都格外安静,经过青羊宫时,我突然想起和赵悦第一次到这来玩的情景,我们
俩闭着眼去摸墙上鲜红的“寿”字,我摸到了那一撇,赵悦摸到了那一点。我说:“你一定
能长寿,’寿’字的鸡巴都被你摸到了。”她笑得花枝乱颤。这个时候,赵悦该睡熟了吧,
她一定开着灯,抱着我的枕头,嘴里还哼哼唧唧的。有一次我出差回来,轻轻地走进屋里,
她就这副模样。
  叶梅拿出一支娇子点上,问我:“陈哥是不是想到情人了?笑得鬼头鬼脑的。”我说是
啊是啊,我正在想你呢,一会把两位哥哥送到了,你就跟我回去好不好?她说我可遭不住嫂
子的耳光。我笑笑,心里邪恶的想,只要遭得住哥哥的鸡巴就行呗。
  我对性诱惑一直缺乏抵抗力,李良有一首诗说的就是我:今夜阳光明媚/与荷尔蒙一起
飞舞/成都,你的肌肤柔软如我此刻的心情/一些生命裸体行走/三月的盐市口我无可选择/,
无可选择就是从不选择的意思,李良不只一次的批评我“连母猪都不放过”。然后开始掰着
手指头数论据:大学里黑糙的体育老师、体重有三百斤的酒楼老板娘、丑得让人跌倒的肥肠
店服务员,还有一个爱吃大蒜的炸油条姑娘。每当这时我就批评他不懂欣赏女人,体育老师
光是海拔就让人景仰,有1米77,绰号黑牡丹,酒楼老板娘简直就是杨贵妃再世,肥肠店服
务员身材绝对魔鬼,胸围36F,走平路都会仆倒,脸没着地胸先到。“你没觉着我的油条情
人特别象咱们班的丁冬冬?”李良没话说的时候就会嘟哝一句,“烂人,你倒还真不挑
  送走两个男牌友,就剩下我和叶梅两个人,我故意把车开得极慢,歪着头看着她。叶梅
在我的注视下开始不自然,脸也红了。我笑了一下。叶梅有点生气地问我:“笑啥子?”我
直奔主题,问她是不是处女。她狠狠地瞪我一眼,说后悔没从李哥那里拿一把刀子,“一刀
割了你!”根据我的经验,一个女孩子如果愿意跟你讨论这么技术性的问题,就表示她不反
感你的勾引,而且据说深夜是女性防御最薄弱的时候。我借口倒视镜的角度不够,停下车,
紧贴着叶梅的身体去调整镜子的角度,她微微抖了一下,但没有躲开,我顺手搂住了她的细
腰。叶梅抗议:“你好歪哦,你再这样我下车了啊。”我长叹一声,把手抽回来,叶梅小声
说:“谁让你赢老子的钱。”我听见这句后心中狂喜,把她一把搂过来,跟着嘴也贴了上
成都在我的眼里,象一个百家混居的大杂院,我上初中的时候家住在金丝街,离香火茂盛的
文殊院只隔百十米,经常随父母去文殊院烧香,然后跟一些认识不认识的人喝茶聊天,一聊
就是一个下午,不经意间一天天过去了,父母老了,我也已经长大。成都的生活如此平淡和
缺乏细节,以至于我觉得所有的文学和戏剧都纯是虚构。
  送叶梅回家后,我累坏了,内裤上冷冰冰的一团,显然是刚才没清理干净。叶梅似乎对
我的表现也不尽满意,下车时态度冷冰冰的,让我很沮丧。我把车开到温哥华广场的地下停
车场,把坐椅放平,躺在上面就睡了过去。
  醒来后腰酸背疼,看看表还不到十一点,有个家伙敲敲我的车窗,问我有没有备用机
油,我打开尾箱提出一桶来说给你了。这是我们公司的产品之一,李良这辆奥迪A6上至少还
有十几桶。想起公司业务我就郁闷,这几年我至少为公司贡献了一个亿的销售额,二千万的
纯利润,董胖子屁也没干居然还爬到我的头上。
  今天的成都阳光刺眼,象所有习惯夜生活的人一样,我本能地逃避太阳。《四川法制
报》这期有一篇文章说“黑暗的东西永远见不了光”,我想我如今也成了社会阴暗面了。而
就在几年前,同一个我还是意气风发的天之娇子呢。车载CD里传出许美静忧伤的歌声,“传
说中痴心的眼泪会倾城…红眼睛幽幽地看着这孤城…烟花会谢,笙歌会停,显得这故事尾声
更动听。”突然想起赵悦,感觉心中有点疼痛,就到人民商场的黛安芬专柜给她卖了一套调
整型内衣,花了七百多。赵悦说她这几年缺少运动,乳房有点下垂。其实我一直都不会体贴
人,看看身上的名牌西装,都是她替我添置的,心里很为昨天的事感到内疚。
  赵悦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神情专注,就象根本没看见我一样。我把黛安芬放下,就去
卫生间放水冲凉,出来的时候看见她脸朝里躺在床上,我抱了她一下,她没有任何反应,然
后我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睡梦中听见赵悦在旁边接电话,“我老公在家呢,说话不方便,你改天再给我打吧。”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问她:“有情人了?”赵悦老老实实地点头。我说不错啊,长出息
了,赵悦笑笑,说人总是要进步的嘛。我问那厮干什么的,赵悦说是企业家。我坐起来拍拍
她的脑袋,“咱们说好了,骗到钱分我一半。”赵悦说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我说明白明
白,咱们家的政策就是鼓励外遇,争创外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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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那么辛苦的份上,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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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帽街的老余一大早就坐我办公室,等着要他那17万元。去年年底我从他那里拿了26万元的
汽车配件,当时风闻小厂件要涨价,我也是想给公司节约点采购成本。没想过了几个月,打
击中小配件厂的文件始终没下来,这批货越卖越*,我算了一下,如果按当时的价格出手,
至少要亏三万多。我找老余商量结算价格,他死都不肯让步,我一怒之下吩咐会计把 款子
扣住,一拖就是大半年,老余急了,打电话威胁我,说要去法院起诉,我笑得满屋子起灰,
语重心长地鼓励他:“去吧,去告吧,你一定会赢的。”心想等法院判下来,至少要两个
月,累都累死狗日的。再说,就算法院判我败诉,大不了我从市场上调一批货退给他,怎么
也用不着给17万那么多。老余盘算良久,一下子萎了,开始跟我装孙子,三天两头往我这里
跑,又上烟又陪笑,口气谦恭,主意坚定,像膏药一样撵都撵不走。
  看见我进来,老余一脸谄媚,给我上烟、泡茶,然后喋喋不休地说他家里怎么困难,儿
子要上学,老婆要治病,八十岁的老娘要去火葬厂。我苦笑一声,说现在这事不归我管了,
你找董胖子吧,“我已经被开除了”。老余当时就傻了,呲着几颗焦黄的门牙,像见鬼了一
样瞪着我。
  总公司的决议有两项内容:1、立即开除陈重,销售部工作由刘三接手;2、扣发我的所
有工资、补贴和报销费用,所余26万9千元欠款必须于十日内还清,否则就去公安局报案。
我还没听完,汗就流了一头,脸白如纸,胃里涌上一股酸腐的臭气,火烧火燎的。董胖子念
完文件,假模假式地走过来装好人,拍着我的肩膀说,陈重啊,同事一场,我也不想看到今
天,你自己多保重吧。可能是他脸上的一丝笑容激怒了我,我一脚蹬翻椅子,像头发情的豹
子一样纵身而起,对准他的胖脸就是一拳,董胖子一个没站稳,像座肉山一样撞在墙上,发
出沉闷的巨响。所有人都惊呆了,触电般纷纷起立,我大马金刀地横立门口,头发倒竖,牙
关紧咬,对董胖子说:“日你妈,你给老子等着!”
  这事百分之百是董胖子策划的。接完刘总电话后,我冷汗直流,心中飞快地转着念头,
把事情前前后后地想了一遍,终于明白了董胖子订货会时为什么非要去重庆,还找我要前两
年的经销合同;也明白了刘总突然冷淡下来的原因,我几乎能想像得出他们是怎样密谋策
划,把坑挖好,然后躲在旁边,等我一步步地接近、再接近,最后扑通一声掉进去。这群
狗——日——的!我在心里怒骂,同时痛恨自己的糊涂,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个时候
给老赖打电话,如果不是姓刘的恰好在旁边,我完全可以耍赖,反正一切都是口头协议,一
点字据都没留下,公司再怎么起疑,也不至于公然把我开除。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大三那年,因为著名的黄色录像事件,我差一点被学校开除。那是我生活中的第一次危
机,事件发生后,我对李良说,如果我真的被开除了,我一定不回成都,而是躺在某一段冰
冷的铁轨上,就像我们无比景仰的偶像,那个死亡成就的英雄,海子。
  90年代初期,是大学生经商最为疯狂的年代,到处都在讨论卖茶叶蛋的应不应该比造导
弹的赚钱多,大学生们好像一夜之间被尿憋醒了,纷纷抛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
往圣述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历史重任,把脑袋削尖,争先恐后、气急败坏地往钱眼里
钻,那个时候,谁要是说自己没当过小贩,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我们学校的商潮也
颇为壮观,食堂门口糊满各种变态的广告,卖书的、组织家教的、联系直销的,用的词也是
花里胡哨,无奇不有;宿舍楼下的小摊排出几里长,一天到晚闹哄哄的,比外面的菜市场都
鲜活生猛。每个人都是一个贸易公司,我们宿舍的门一天要被敲开八十次,卖衬衫袜子的,
卖方便面榨菜的,卖梳子镜子化妆品的,甚至还有上门推销避孕套的。学校当局顺应天时人
心,组织学生搞模拟股票市场、模拟期货市场,人潮涌动,跟赶集一样。我曾一天之内赚了
几十万,当然,全是假的。那个年代到处流传着一夜暴富的假新闻,说师大有个学生倒钢材
赚了几千万,天天开着林肯上学;说民院某个部落酋长的女儿,投了20万炒期货,不到一年
就翻成一个亿,现在正准备制作大片…………我也不甘人后,先后开过啤酒屋、租书店、台
球厅,摆摊卖过白沟的服装、廊坊的书架,到大三下学期,终于如愿以偿地承包了我们学校
的录像厅。
  我那时候有句名言:钱是赚出来的,不是攒出来的。所以尽管我做了那么多生意,到最
后还是口袋空空,每月伸手跟父母要钱———我的利润全变成啤酒了。承包录像厅倒是个好
买卖,英语系的楚江潮包了三个月,肥得撒尿都带油花,一日三餐都在校外馆子里吃。我当
时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偶尔给赵悦买件衣服,隔三差五请朋友们撮一顿就行了。
  我承包了整整一学期,狠赚了一些钱,但最后还是全部搭进去了。
  开始的时候生意不算好,每天只有五、六十个人来看,票房收入严重不抵承包费。我急
了,到处搜罗大片,《魂断蓝桥》、《侏罗纪公园》、《沉默的羔羊》、周润发的英雄系
列,周星驰的搞笑系列…………,海报贴得铺天盖地。每周六搞一次《经典回眸》,来通宵
的,放的全是小时候记忆深刻的电视剧,《上海滩》、《射雕英雄传》、《霍元甲》、《陈
真》,生意一下子就火了起来,最厉害的一天光门票就卖出去四百多张,再加上卖汽水、瓜
子、面包、香烟什么的,总收入超过1200元,嘴都笑歪了。94年7月2日,放暑假了,我正打
算停业整顿,跟赵悦回东北过个富裕的假期。这时体育系的郝峰找上我,给我三张黄色光
碟,《查特莱夫人的情人》、《我为卿狂》、《玉蒲团》,跟我打拱作揖了半天,央求我务
必要放给他们看看,还说票价任我定。我心软了一下,想作了这么久也没人来检查过,估计
不会出什么乱子,不如顺水推舟作个人情,也省得体育棒子们老给我捣乱。没想到这厮一下
子找来三十多条大汉,我当时就慌了,说人太多了,不安全,一定不能放。郝峰鼓动三十多
条大汉同时向我敬礼,马屁一筐一筐地拍过来,把我说得英雄侠义、威名赫赫、远胜关老
爷,我一时没把持住,豪气干云地挥了挥手:“放!天塌下来我顶着!”
  有位诗人说,生活是一条河。我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平静的河面下,随时都可能遇
到险滩和暗流,一个小小的疏忽都会导致船翻人亡。七年之后我想,如果我那天没有冲动,
就不会背上留校查看的处分,最后连学位都拿不到;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学位,我就不会进不
了省委宣传部,别别扭扭地去现在这家公司;如果不进这家公司,我现在就不会像条丧家之
犬一样,跌跌撞撞地走在西门车站肮脏杂乱的空气里,眼前黯淡无光,脸上惶恐不安,内心
郁闷欲死。
  七年前的那个夏夜,叶子楣和徐锦江在浴缸里一场大战,三十多个家伙看得口水长流、
下巴纷纷脱落。我手里捏着他们交来的二百多元,裂开嘴无声地大笑,心想这时候就是有一
头母猪,他们肯定也会奋勇向前,精尽人亡。正美着呢,突然大门被咣啷一声踹开,灯光大
亮,保卫处唐处长猛纠纠地直奔我而来,他身后跟着几个保安,瞪眼拧眉,像搜山的国民党
匪兵。整个场子瞬间乱成一乱,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哐啷啷的坐椅掀动声、嗡嗡蜂鸣的说话
声,像是爆发了国民革命。有两个家伙见机不妙,想跳窗而去,被老唐一声大吼震住:“一
个都不能放走!打电话通知他们系主任来领人!你,”他指着我的鼻子,“马上跟我去保卫
  日,我的心情就跟七年后刚听完刘总电话一样,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郝峰
凑过来跟我道歉,我一把将他推开,跟着老唐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刚一出门就支持不住了,
一下子*在墙上,四肢无力,像牛一般直喘粗气。
  我那次真的作好了死的准备。我哭着对我们系主任发誓,说如果学校开除我,我就从16
层教学大楼上跳下来,吓得小老头脸如金纸,到学生处拼命地替我说好话。我还把自己几个
月来的利润全都取出来,大约有一万元,到学生处、保卫处、校办到处打点,还给主管学生
工作的副校长送了个大大的红包,他开始时一脸神圣,拒我于防盗门之外,还痛斥我的无耻
钻营,在我再三纠缠、发誓保密之后,他终于讪讪地收下,然后一脸神圣地说行了,不会开
除你了,回去吧。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世上没有金钱赎买不了的罪恶,也没有永不生锈的的纯洁。李
良听说此事后大为愤慨,声称要写信检举,我大喝一声:“你龟儿子这不是害我吗?!”他
恨恨而去,胸中颇有不平,当晚即赋诗一首:
  即使永不被宽恕
  我也要在地狱里大声呼喊:
  上帝我的罪恶
  源于你神圣的法衣
  那时的我们还很单纯,谁都没去想这事的来龙去脉。直到三年后,我的旧情人,绰号黑
牡丹的体育老师结婚时,我才恍然大悟。和赵悦好上后,我还和黑牡丹不清不楚了一个多
月,这种脚踩两只船的无耻行径让她十分愤怒,经常骂我禽兽不如、卑鄙下流、生孩子没有
屁眼。她是那种毛孔粗大、心眼细小的女人,脱了衣服一身是毛,穿上衣服满身是刺。有一
天快熄灯了,她把我叫到楼下,气势汹汹地让我给个说法,“你到是要她还是要我?”我支
吾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羞嗒嗒地说我还是跟赵悦更有感觉。黑牡丹一下子把手举得天
高,看样子很想揍我,我闭上眼,运气于脸,准备接受她的雷霆一击,过了半天也没动静,
我再睁开眼时,发现她已经转过楼口,肩膀一耸一耸地,在月光下跑得飞快。
  她的新郎,那个叫姚志强的内蒙大汉,那夜就坐在我的录像厅里,也是仅有的没被处分
的两个人之一。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文殊院的和尚说:祸福本无根,脚上的泡是你自己走出来的,眼
前的山也都是你自己造出来的。站在西门车站喧嚣的空气中,闻着糖炒栗子、汽车尾气和烂
苹果混合的味道,我想,你这该死的陈重,究竟给自己造了多少座山啊。
  我的成都,这个像手掌一样熟悉的城市,充满了危险的、动荡的、不确定的因素。它永
远都在打墙拆楼,永远都在挖坑修路,永远都有票贩子和拉客的过来骚扰。我提着一个轻飘
飘的纸袋,慢慢从人群中挤过,心情黯淡如鞋底的纹路。纸袋里是我这些年的全部家当:几
本《销售与市场》、几本荣誉证书、一个盖不严的保温杯,还有十几张从来不敢让赵悦看见
的照片:我和油条情人、和赵燕、和川大美女的合影。我在不同的场景里微笑、挥手、故作
潇洒,像一只不知秋之将至的蝉,尽情地挥霍着仅有的那点幸福。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我
的心忽然酸了一下,红着眼睛上下打量,心想这些年我为公司创造了千万元的财富,而留给
自己的,却只有这么小小的一袋。
  周卫东最后的表现倒很让我感动,一直为我跑前跑后的,对董胖子的冷眼尿也不尿。我
偷袭得手后,感觉心情大畅,董某挂在墙上,气得全身哆嗦,双眼浑圆如灯,一步跨到我的
面前,跃跃欲试要报那一拳之仇,在最关键的时刻,周卫东一个箭步冲过来,抱着胳膊为我
助阵,董胖子腿颤了半天,估计没有人会站出来帮他,怒吼了一声摔门而去,脸又青又红,
像教皇的屁股一样发着神圣的光。
  (未完待续
我账户上还剩五万八,老汉的全部积蓄加起来,估计也不会超过这个数。姐姐本来有点
钱,但八月份刚买了一套房子,剩下的钱连装修都搞不起。我这两天一想起钱的事就恨不能
拿头撞墙,五脏六腑全像着了火,吃饭没味道,睡觉作恶梦,尿黄得像鲜榨橙汁,今天早上
醒来,发现嘴里起了一个牛大的水泡,刷牙时不小心捅破了,疼得我满地乱跳。
  总公司的门律师已经到了成都,昨天晚上跟我通了个电话,说刘总指示他,不惜一切代
价都要把钱拿回来,让我不要心存侥幸,“就算你跑了,你的担保人也跑不掉。”我把牙花
子都咬破了,恨不能从电话里伸出手去,一把掐断他鸭子般的喉咙。他说的担保人就是我
爸,刚进公司时,老汉为我签了一份《担保合同》:我推荐某人到贵公司入职,并负责赔偿
他给贵公司造成的任何经济损失。姐夫说这简直就是诛连九族。老汉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跟
门律师通完电话后,我拖着两条重若”泰山”的腿回家,一进门就看见老两口蹲在我房里,
敲敲打打地修我的床,老太太还让我马上搬回来住,“看你瘦的,肯定在外面连口热饭都吃
不上。”我心里立马像堵了块大石头,鼻子里像灌了醋,本来想好了要跟他们坦白的,但此
情此景,认罪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吃饭时爸爸问我工作的事情怎么样,我慌得筷子都捏
不住,连声说挺好的挺好的,心里羞愧难当,真想一头从窗上扎下去。
  我跟周卫东商量,他一个劲地安慰我,说公司纯粹是虚张声势,你这事最多算是民事纠
纷,根本扯不上什么刑事责任,“怕个棰子怕?”但我心里还是没底。我亲眼见过王大头是
怎么办案的,成都英岛公司的老总就因为进了几箱假烟,被他们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连罚带
打,最后倾家荡产。王大头自己都承认:只要进了看守所,有理你也说不清,这社会根本就
没有什么罪或者非罪,只有幸运或者不幸,“你永远无法为自己辩护”。更何况我的欠款是
结结实实摆在桌面上的。公司如果真是铁了心要弄我,只要甩个几万块给警察,我死都不知
道是怎么死的。
  李良出事后,我和王大头一直没有联系过。恐怕他自己也明白,如果不把那件事解释清
楚,不光是我,连李良都不会再当他成是朋友。李良表面温和,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怀
疑主义者,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他最好的朋友。十年了,交往越久,我感觉离他
越远,这说明我从来没有真正地走进他的生活,他的心。
  这也是我不敢向他开口的原因。我和叶梅的*情败露后,他对我的态度一直都很奇怪,
若即若离的,有时看着很亲热,有时又冷若冰箱。前几天我让我妈做了一盆当归炖土鸡,亲
自用保温饭盒给他送去,说让他补补身体,他当着我的面说得千好万好,很感激的样子,但
过了几天我再去他家,却发现那个饭盒冷冷地躺在厨房的角落里,上有菜汤下有饭粒,里面
的鸡却一口没动,我看着自己的一片心意长满了绿毛,心里很不舒服,质问他为什么不吃,
话刚出口就后悔了,我忽然明白了李良的意思:他不愿意接受我的任何恩惠。这种矫情的姿
态让我又愤怒又伤心,还有点无端的怜悯。
  我不知道如果我开口借钱,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对我来说,与其被李良拒绝,被他
鄙视、嘲笑,我宁可去坐牢,那样看起来倒还像条真正的汉子,或者说,至少没有违反我们
年轻时订下的规则。大二那年,文学社的报纸《或者》创刊发行,在高校圈子里引起极大轰
动。李良在发刊词中宣称:“我们决不沉沦。我们只选择两种死亡:辉煌,或者壮烈。”这
句话诞生于一个夏夜的卧谈会,被老大称为“里氏七点八级的牛逼”,程度相当于1976年的
唐山大地震。
  钱的事快把我逼疯了。前天回家时,看见楼下有一辆黑色的广州本田,后车窗没有关
好,露着两寸宽的缝隙。那是半夜两点钟,街上寂静无人,我左右环顾,心跳得差点从嗓子
眼蹦出来,在大约一分钟的时间里,我至少问了自己20次:干,还是不干?修理厂的李师父
对这种车很有研究,我跟他学了一下,只要一根长铁丝就能撬开,出手也方便,给梁大刚就
行,应该不低于八万元吧。我正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忽然听到值夜的老头咳嗽着蹒跚而
来,我一下子被惊醒了,头上汗水涔涔而下,心里咚咚乱响,想我他*的差一点———就差
那么一点点———就成了贼。
  其他的办法我也想过,抢银行、砸金店、拦路抢劫,或者潜回公司点一把火,把所有的
账目烧得干干净净,让他们有屁都没处放。最偏激的时候甚至想买一把杀猪刀,把董胖子、
刘三和老赖都做了,然后亡命天涯。冷静下来就知道这些办法全行不通。我了解自己,我从
来就不具备那种果敢杀伐的素质,我真的能置一切于不顾,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么?我做不
到。在这一点上,李良给我的评价十分中肯,他说:爱钱的困于钱,好色的困于色,“你太
爱你自己,所以会被自己困住。”
  十天的期限转眼就到。早上八点钟,门律师又给我打电话,说再给我四个小时的缓刑,
如果12点钟之前我还没有把钱送去,“你就准备接传票吧。”我一边梳头一边告诉他:“我
上午还要去面试,你要去公安局还是去法院,就直接去吧。”想了想,觉得还不过瘾,又像
温柔地说了一句:“你不用等我了。”然后砰的挂了电话,心里不知为什么感到一阵高
  事已如此,我也豁出去了。大不了被老汉痛骂一顿,只要咬着牙挺过去,事情总会有办
法的。周卫东说的好,实在不行了,老子买个假身份证跑球了,到新的城市混上个三年五
载,再回来一样堂堂正正地做人。反正我现在也等于一无所有,没什么可留恋的。
  昨晚上做梦梦见了赵悦,好像又回到了我们的大学时代,在校门口的电话亭旁,她关切
地问:“我这里还有点钱,要不你先拿去用?”那是黄色录像事件后她对我说过的话。我在
梦里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不太对,笑嘻嘻地回答她:“我现在当经理了,有的是钱,你的钱
留着买衣服吧。”突然之间,场景就变了,我站在金海湾酒店的阳台上,赵悦一丝不挂,眼
里泪水直流,对我说:“陈重,你亏了良心,你亏了良心!”然后像疯了一样扑过来推搡
我,我一个没站稳,轻飘飘地从楼上摔下来,一边跌落一边大声斥责她:“你总是这个德
性,一天不吵你就浑身难受!”
  那夜月光如水,照得人眉目生凉。几只晚睡的麻雀被月光惊醒,振翅远远飞去。在成都
西延线一栋红色的楼房里,一个又丑又脏的家伙忽然翻身坐起,像疯子一样狠狠地抓着自己
的头发,那些圣洁的、蔚蓝色的月光,在他胡子拉茬的脸上缕缕浮动,好像梦中的泪痕。
  约我面试的是美领馆旁边的一家体育用品公司,他们缺个销售部经理。可能是没睡好,
老板问我问题时,我回答得语无伦次,自己都有点脸红。估计他对我也不太满意,听我说薪
水至少要5000元时,他阴着一张大饼子脸“嗷”了一声,二话不说就把我轰了出来。
  这里是成都的富人区,集中了一大批幸运的小偷、强盗和骗子们,在丧尽天良的巧取豪
夺、坑蒙拐骗之后,他们改换容颜,开着名车、住着豪宅、挎着美女,有个新名头唤作“高
尚人士”。不远处曾经开过一家女士酒吧,传闻是年老色衰的阔太太、闲极无聊的二奶们寻
找精神填充物和肉体填充物的交易场所。我99年曾经带赵悦去过一次,鼓动她从吧台边的一
群帅哥中挑一个,赵悦笑嘻嘻地回敬我:“我不要,自己的老公都还没玩够呢,找他们干什
  这几天火气很大,嘴臭得能熏死苍蝇。我在路边小店卖了块绿箭口香糖,慢慢地嚼着,
心事重重地转过街角。路过好又多超市的门口时,我不经意地往里看了一眼,正在蠕动的下
巴立刻张开,整人个被电打过一样僵在当场:在拥挤的人流中间,我美丽的前妻,赵悦,正
提着大包小包,长发飘飘,笑逐颜开地向我走来。
  (未完待续)
警察进门时,老太太吓得差点摔倒,以为我做下什么惊天大案了呢。我当时也有点发蒙,没
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那两个警察倒很客气,胖的那个操一口浓重的自贡口音,说话时舌头
翘得能舔到鼻子,问我在家里谈方不方便,我妈紧张得两手发抖,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搂
了一下她的肩膀,说不用怕,是我们公司的事,胖警察连连点头,帮我圆谎,说阿姨放心
吧,不是他的事,是别人的事。我妈一下子活了过来,颠着小碎步要给人上烟倒茶,我从茶
几里拿了一条中华,对她说别忙活了,我们出去谈。
  走出大院门口,我自觉地伸出两手,问那两个警察,“要不要铐上?”他们俩都笑,说
没那么严重,我们就是了解一下情况,你这么主动,不是不打自招么?我赶紧赔笑,说警匪
片看多了,还以为跟警察说话就得铐上呢,没想到还有你们这么和气的。这马屁拍得就有点
水平了,两个家伙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我把他们带进对面的陆羽茶坊,心想王大头说的真是
不错:态度决定一切,你只要装出忠厚老实的样子来,挨打都会挨得轻一些。
  看来这事必须要动用王大头的力量了。小姐把茶端上来后,我借故溜到卫生间,犹豫了
半天,最后还是咬牙拨通了大头的手机。这还是李良出事后我第一次跟他联系呢。
  电话里一片嘈杂,大头说他正在吃午饭,问我什么事,我把情况简单说了说,问他能不
能帮忙,心想龟儿子只要说半句推辞的话,我就立马挂机,死也不去求他了。
  “是哪个分局?”大头嘴唇叭嗒叭嗒地响,像叼着一口活猪。
  我说是某某街派出所,不知道哪个分局。大头嘟囔了一声,像是骂人,又像是咬了舌
头,然后告诉我:“你先跟他们应付着,一句明白话也别说,”嘎吱嘎吱嚼了半天,他接着
说:“我半个小时以后到…………你也不用害怕,公安系统我还认识几个人。”
  我心里暖烘烘的。大头毕竟是十多年的朋友,平时闹得再不高兴,关键时候还是肯伸
手。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了看,我似乎还算年轻,薄有几分姿色,我怎么会走到今天呢?
我黯然低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我有点脸红,想起我踹他的那一脚,想
起我跟李良诋毁他的那番话,惭愧得差点趴在地上。心想如果这事能够平安过去,我一定要
好好谢谢他,嗯,给他买个手提电脑吧,他吵着要买很久了。
  不知不觉间,我就已经被时代淘汰了。街上流行的歌,听半天都听不出唱的是什么玩
艺,最酷最in的玩法,我几乎一窍不通,连这个词都是从报纸上看来的,in是什么意思都不
知道。王大头和李良都上网,经常跟我说网络生活有多么精彩,我骂他们富极无聊,但真要
我坐在电脑前,就连打字都不会。走在街上,看着一群群红头绿羽的新人类,哼着流里流气
的小曲摇臀而过,我经常会发出感慨:唉,看来真是老了。这两年经常会无缘无故地心慌,
不知道自己一生将走去哪里。我这个最早穿蝙蝠衫,最早拿手机、呼机的弄潮儿,在几十年
之后,会不会也像我的父母一样,枯坐在生活的角落里,看着一切都摇头叹气?会不会也像
他们一样,自觉地退出生活的前台,坐在儿女们绚烂的灯影里,一面抠着衰老的鼻孔,一面
追忆自己万劫不复的青春?
  那两个警察问我欠款数目和欠款的原因,我遵照王处的教导,大耍太极推手,如封似
闭,不阴不阳,一句实在话都不说,光抱怨资本家惨无人道、丧尽天良的残酷剥削,“差旅
费一天才100元,又吃又住还不让我们坐公共汽车,怕影响公司形像,你想想,怎么能不赔
钱?”然后历数我给公司作出的贡献,99年1.2亿,亿,2001年前10个月就超过了
1亿半,说到这里心里一酸,想起98年我刚当上经理时,有一天重庆老赖急要60万的货,跟
催命似的,我连搬运工都来不及请,和刘三、周卫东他们脱光了膀子,汗流浃背地往车上
搬。不到两个小时,六百多箱货全部装完,又担心司机中途搞鬼,我愣是坐在蒸笼一样的大
卡车里一路押送过去,到重庆后全身发麻,屁股都找不到了。瘦警察嚓嚓地往本子上记着什
么,忽然抬起头来问我:“剥削的`剥’字怎么写?”我不胜景仰地望他一眼,蘸着茶水画
了半天,心中愤愤不平,想他*的,老子今天居然落到你这个大字不识的家伙手中。
  王大头来得煞是牛气十足,戴着明晃晃的二级警督徽章,在杨钰莹麻酥酥的歌声里,昂
首挺胸地走了过来。我还没来得及介绍,他就开始喷着唾沫发飚,“你们所长、指导员我都
认识,前两天我还和你们所长一起喝酒,他跟我要车,我说你龟儿子今晚要是能把我喝翻,
我就给你,否则想都不要想。”中气十足,像帕瓦洛蒂在赶大车,听得我双耳蜂鸣。那两个
警察洗完口水澡,都有点发蒙,过了半天才想起来问:“您是哪里的领导啊?”王大头叼上
一支中华,我赶紧为他介绍:“这就是分局装备处的王处长,也是我大哥。”
  王大头在我们宿舍排行老二,但他一直藐视老大滕钦伟的合法席位,说自己身份证搞错
了,他其实是71年的,是我们宿舍的真正老大。为这事跟老大闹得很不愉快,互咬数次。在
一个宿舍住了四年,王大头没做过什么让我注意的事,没拿过奖学金,没当过班干部,连妞
都没泡过,除了偶尔打打麻将,也没违犯过校规校纪。所以我一直都当他是个可以忽略的
人,承包录像厅发财后,有一次请同学们喝酒,忘了叫上他了,回宿舍后看见他气鼓鼓的,
一晚上都没甩我。和李良闲谈的时候,我断定王大头跟我们在一起有自卑心理,那时校园内
正流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放个屁都有政治背景。我从各方面列举王大头自卑的原因:成
绩一般、学问一般、长相一般、家世一般,还找不到女朋友,“他凭什么不自卑?!”
  回头看看,其实我一直都高估了自己。92年的陈重想得到吗,那个各方面都不如你的王
大头,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了你的救星?
  两个警察不咸不淡地又问了两句,大头根本不让我张嘴,直接当上了陈重发言人,对瘦
警察说你就这么记:“第一、差旅费标准太低,钱是花了,但都是为公事花的;第二,”他
转过脸看了我一眼,“他还有一部分费用没报销,”我赶紧点头,说就是就是,我们公司业
务不规范,很多隐形的费用,根本开不出发票来。这倒是实话,去年为了应付全行业的质量
大检查,我和董胖子绞尽脑汁胆汁乳汁各种体液,终于找到一个主管科长,连夜送了5000元
红包,隔天就看见我们的产品登在报上,成了消费者信得过的产品。胖警察问没报销的数目
有多少,我犹豫地看着大头,只见他眉毛不动声色地扬了扬,我心里一下有了谱,说大概有
二十多万。胖条子一脸严肃,说你可要想好啊,这事可挨上商业贿赂的边了,“那也是犯
罪!”我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了王大头的意图,挺挺腰杆,理直气壮地回答他:“没错,至
少有20万是拿出去送礼了!”
  这招我也会,叫“遇事先把水搅浑”,是我们大学时最尊敬的林老师教的。林老师是个
笑眯眯的小老头,矍铄干练,一尘不染,一年四季打着领带,好像随时要去联合国大会演
讲,他从不在黑板上写字,惟恐粉笔灰弄脏了衣服。笑眯眯的林老师有一个容量惊人的脑
袋,知识渊博得让人愤怒,天文地理、三教九流、社科自然,没有他不知道的。每次讲完正
课后,他都要来上一段野史,比如列宁的梅毒、诸葛亮的痔疮、玛雅文化覆灭的原委,听得
教室里笑声不断。毕业喝散伙酒时,老头被我们灌得找不到厕所的门,第一次把领带取了,
醉醺醺地说我再给你们来一段好不好?大家拼命鼓掌,林老师摇摇晃晃地站在前面,沉吟了
半天,说今天的话就算是临别赠言吧,我一生吃了不少亏,希望你们不要像我一样。
  那就是著名的《人生四诫》:
  不为*子动真心,
  不为口号去献身。
  见了领导要服小,
  遇事先把水搅浑。
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
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
  留美博士、著作等身的林老师一生未娶,到死都是个副教授。有时想想,他这一生,该
有多么郁闷和辛酸啊。关于《人生四诫》的最后一句,到今天我才算是真正明白:清白无法
自证。被人泼了污水,光辩解自己干净是没有用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泼水的人也沾上污
  林老师一生风纪俨然,死的时候却极不光彩。他洗澡时发了心脏病,赤身裸体地倒在马
桶上再也没能起来,身上屎尿横流。那是七月份,他的尸体在几天后被发现,一群苍蝇正贪
婪地撕咬他一生微笑的脸。
  两个警察走后,我问王大头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他这时倒表现得很冷淡,乜斜了我半
天,阴沉沉地问:“你不怕我吃你的钱?”我不好意思起来,讪笑着给了他一拳,说你还把
这事挂在心上啊,我那不也是为了朋友吗?王大头一把将我的手拨拉开,差点闪了我一跟
头,“少跟我套近乎!”他气吼吼地说,“用得着的时候管我叫大哥,用不着的时候把我说
得禽兽不如,有你这么作朋友的吗?”
  我结巴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脸红得像个烂西红柿,心里又气又羞,恨不能把他一
脚踢下楼去。大头发作完了,吹了半天气泡,忽然忧郁起来,“你*的,要不是我了解你的
狗脾气啊,这次说什么都不会帮你。”我艰难地笑了一下。大头背过脸去收拾东西,像长官
一样教训我:“一定要把事情搞复杂!不管谁问你,你都要一口咬定那些钱是行贿了!要是
问你行贿的名单,你就把以前你贿赂过的人随便说几个,”我正要插话,被他瞪了一眼,
“你放心,你的口供我会压住的,肯定不会扩大。”
  这我就全明白了。大头的目的只有一个:要吓得我们公司不敢追究这事。出大门时,他
说:“只要他们还想在四川做生意,我就不信他敢把所有的盖子都揭开!
圣诞节快到了,成都街头一派洋洋喜气。*商们打着上帝的旗号,大把大把地往口袋里装着
黑心钱。商场里打不完的折,饭店里派不完的送,连药店都在搞有奖销售,买两打避孕套,
送一袋牛黄解毒丸;买两瓶青霉素,送一瓶脚气水,简直是岂有此理。
  到处都是人,春熙路上排满了各种型号的屁股,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后脑勺像丛生的
蘑菇,广大人民被节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不顾家底地疯狂采购,那架式不像是去花钱,而
像是去抢钱,一举一动透着当家作主的底气,问路都跟吵架一样。
  陪老太太转了一圈,我差点把眼睛挤到后脑勺上,鼻孔里装满了浓淡不同的荤素屁味、
萝卜韭菜饱嗝味、爆米花臭豆腐味,熏得我头大如斗。在红旗商场买了十斤腊肉、两挂香
肠,到人民商场买了三件衬衫、六双袜子,老太太还看中了一件艳俗无比的红夹克,非让我
穿上试试,我一揖到地,说娘啊娘,你儿又不去卖脸,穿得那么风骚干什么?
  这些日子心情大好。上星期周卫东打电话给我,问我耳朵热不热,说董胖子和刘死皮
(刘三)把你骂惨了,我让他给我学了一遍,无非是卑鄙无耻下流之类,再加上一些三字经百
家姓,骂得毫无创意,笑得我肠子都断了。
  我现在真正服了王大头,在他的策划下,案件性质已经不知不觉地从侵占变成了贿赂,
警察拿着我提供的贿赂名单,找董胖子、刘三和会计全都询问了一遍,董某吓得脸都绿了。
公安局还向我们总公司发了一份《协助调查通知》,要求说明情况,勒令进行整顿,还在产
品质量和税务方面不动声色地敲打了几句,用词礼貌客气,底下暗含杀机,估计老板看着都
  我想回公司讨还我十月份的工资,被王大头一声喝止,说你娃太过分了,不晓得见好就
收。这事适可而止也就算了,真要是把他们逼急了,撕破脸皮纠缠到底,那不但保不住你,
连我都要受连累。我惶恐不已,连说明白明白,不无敬佩地看了他一眼,想这家伙看起来猪
头猪脑的,哪来的那么多道道?
  前几天回公司拿我的社会保险手册,办公大厅里静悄悄的,让我顿起“人走茶凉”之
感,除了周卫东,每个人都对我冷冰冰的,原来那些忠心耿耿的好部下,好像同时都变成了
聋子和瞎子,看都不看我一眼,气得我在心里反复爱他们的娘。前排的张江拿着几张表格反
来复去地看,就是不抬头,我心中来气,走到他桌前,故意大声嚷嚷:“张娃儿,你不认识
我了,?H?你忘了当初是怎么求我的了?”这厮刚进公司时什么都做不好,刘三吵着要辞退
他,我找他谈了一次,龟儿子说得眼泪巴嚓的,苦苦哀求我再给他个机会。
  张江的脸胀得像得了尿毒症的膀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周卫东过来拉了我一下,说陈
哥算了,张娃儿也有张娃儿的难处。我冷笑一声,继续嘲讽,说不就是个董胖子吗?你以为
你不理我,噢,他就会爱你了?这时董胖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我装着没听见,手指轻薄地
点击张江的脑门:“我告诉你,最阴险、最卑鄙、最下流、最他妈无耻的就是姓董的!”
  我是故意的。这次输得这么惨,我实在是不甘心,挨球的董胖子只敢玩阴的,有本事真
刀真枪地再来一次!我算是看透他了,你要跟他讲客气,早晚要挨他的软刀子,要真是豁出
去跟他大撒一泼,他也只有干瞪眼——道德之神嘛,怎么能跟我这种无赖一般见识?
  说完了我转身欲走,听见董胖子在背后大喝一声:“陈重!”声音颤抖沙哑,像憋了多
年的屁声。我转过头来,看见董胖子双手握拳,站在门口不停地抽搐。我笑眯眯地问他:
“董总,怎么样?我很了解你吧?”董胖子气疯了,气势汹汹地逼到跟前,大声喝问:“你
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是你无耻还是我无耻?!”
  这厮又高又胖,站在面前像座铁塔一般。我心稍稍虚了一下,不过想起他的无耻行径,
胸中的怒火又开始熊熊燃烧。我瞪着他,脑袋飞转,想用哪句话才能把他气死,过了最多有
十分之一秒,我就有了主意。
  我还在笑,向董胖子弯腰赔礼,说董总是我不对,我无耻,他一下愣住了,我接着说:
“你不过就是嫖个*嘛,我竟然会无耻到去告诉警察抓你,还通知记者过来采访,让你当上
了名人,我真是对不起你啊。”
  挤出人民商场的大门,我长出了一口气,心想终于完成任务了。回头却发现把老太太丢
了,等了半天也没见她出来,只好拖着酸痛的脚,提着大包小包到处打望。没她我可走不
了,我的钱包、手机全在她手上呢。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始终没见到亲人八路军的影子,我
气得鼻子都歪了,心想这回非好好批评批评她不可,没事瞎转悠什么!丢了孩子都不着急
  从一楼到四楼,从四楼到一楼,我像头驴子一样来回乱窜,脚都跑断了,老太太还是没
出现。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浑身都像散了架。来来往往的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我强
行把自己拽起来,心想再转一圈,如果还是找不到她,我就一个人打的回家,让老太太担心
  二楼的服装柜前挤了一大圈人,闹哄哄的,不知道又是什么牌子在搞噱头促销,我高举
革命的腊肉和香肠,紧贴着墙根往前挪动,嘴里念念有词,“借光借光啊,小心油了衣
服!”人群倏地分开,我迈步前行,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人群中间哭着说:“你自
己去问问他,到底是他对不起我,还是我对不起他!”
  那天在好又多门口,赵悦和杨涛说说笑笑地走出来,我像被孙猴子施了定身法一样,一
步都挪不开。心中热血翻滚,又紧张又冲动,还有种无法摆脱的惭愧:我已经一无所有,而
她却美丽依旧,这真让人伤心。赵悦瘦了一些,容颜清减,就像刚跟我谈恋爱时的样子。我
呆呆地看着她,心中爱恨交织,想痛骂她一顿,又想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想怒斥她的无
耻,又想乞求她的原谅,但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有嘴唇在轻轻地颤动。
  看见我,两个人都别过头去,眼睛不眨地从我身边走过,杨涛故意气我,把赵悦搂得紧
紧的,看得我浑身冰凉。他们依偎着上了一辆白色的富康小轿车,我还是僵在那里,脸上的
肌肉突突地跳个不停,眼泪几番欲夺眶而出,都被我生生憋了回去。经过我身边时,一直低
头不语的赵悦突然抬起头来,隔着窗玻璃静静地看了我半秒钟,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
而她的脸上,竟然也流满了泪水!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恨过她。虽然我发过誓不再相信她的眼泪。但在那一刻,所有的誓
言都被她的目光轻易击垮,往事像不可阻挡的洪水,在心中滚滚奔流,宿舍楼、小树林、食
堂里,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看得那么真切,那么动人,七年来每一个日子,每一处
细小的场景,都滚滚而来,在我胸中涤荡、洗刷、拍打,终于摧枯拉朽般地汹涌而出,化为
我脸上滚烫的泪水!
  流一滴眼泪吧亲爱的
  只要一滴
  就可以救活
  在千万层地狱下
  受尽苦难而死的我
  ———李良&#8226;《天堂&#8226;福音》
  我挤进人群,对赵悦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板着脸教训我妈:“我的事你别掺合,走,跟
我回家!”老太太不肯走,她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不依不饶地继续狂喷:“离婚离婚,恩断
义绝,你还住着他的房子干什么?!”我心中气苦,大喊一声:“妈!”嘴唇哆嗦得说不出
话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往外拖,人群纷纷散开。挤出人墙后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赵悦正
伏在杨涛的怀里,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那一刻,我坚信:她的眼泪为我而流。
12月24日,平安夜。
  二千多年前的今夜,一个伟大的生命诞生于耶路撒冷的马槽里,他一生孤单,受尽苦
难,在众人的诅咒中升入天国。传说中,今夜他将向人间赐福。
  其实所有的日子都一样,李良若有所思地说,年年春草绿,年年秋风起,生活从来没变
过,只是我们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老了。
  我没说话,转过头去看窗外无星无月的夜空。我的成都总是阴沉沉的,偶尔出一下太
阳,那会是明天吗?
  92年的平安夜,李良约我和老大去教堂看上帝,据说弥撒做完了有圣餐吃。我们等到十
二点,圣诗唱罢,圣徒们脱下白袍显露真身,天堂的大门咣啷关上,保安开始推推搡搡地往
外赶人。教堂离学校很远,我们被上帝遗弃后无处可去,只好坐在教堂的大门前胡吹,一边
哆嗦一边诅咒万恶的上帝。天快亮时老大拍拍屁股站起来,冲着铁门撒了一泡长长的尿,恨
恨地说:“向上帝致敬!阿门!”我和李良笑得满地打滚。
  93年,我和赵悦在校外的咖啡馆里依偎着等候福音,窗外风声呼啸,室内烛光朦胧,她
脸色微红,双眼闪亮,对着我不停地笑。十二点钟到了,我搂过她来亲了一下,说许个愿
吧,这个时候许的愿最灵了,上帝在看着呢。赵悦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过了足足有一分
钟,她睁开眼睛,笑嘻嘻地告诉我:“我知道你要问我许的是什么愿,我就是不告诉
  94年,95年,96年…………,记不起来了。生活的海面潮起潮落,总有一些日子让你或
笑或哭,而另外一些,则沉沦在光阴的海底,永生永世不再浮起。在那些被遗忘的平安夜
里,我曾感到过平安和幸福吗?
  说起往事,我们都有点伤感,李良提议:“来,为我们的老大干一杯。”我默默地举起
杯,李良说喝完喝完,老大在看着呢。
  这些日子李良赔了不少,上周三收市前,仅仅半个小时,他就栽进去七十多万,听得我
舌头抽筋,郑重向他建议:“期货这东西太悬了,你不如收手算了,我们一起搞点实业。”
我在家里闲了一个多月,心里正慌着呢,如果能说动李良,开个中型的汽修厂,凭我的经营
能力和关系,一定会赚钱。这事以前也跟他提过,他总是不置可否地笑笑,我心里明白,这
就是他的正面答复了。如今的李良越来越高深,一举一动都含有深意。我摇摇头,端起酒杯
一饮而尽,冰镇过的嘉士伯如此苦涩。
  公司这个时候炒人简直是没有天理,找工作都没处找去。我给十几家公司都寄了信,有
的嫌我要价太高,有的说暂时没有空缺,愁得我唉声叹气,体重都轻了几公斤。老太太嫌我
那天态度不好,也懒得搭理我,更是平添不少郁闷。
  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破璃屋酒吧的这种格局,人跟人挨得太近,谁放个屁都能引起隔座
的胸腔共鸣。但李良特别钟爱这里,说它“很成都”,意思是只有在这里他才会觉得安逸,
我觉得是个习惯问题。生活不也这样吗?一点点微小的变动都会让我们痛苦不安。
  夜深了,美女们一群群涌到身边,头发五彩缤纷,眼皮青蓝各异,大冬天的也不肯多穿
件衣服,胸挺臀撅,看得人口水倾盆。
  我正过眼瘾呢,李良悄悄地捅我一下,说那边有几个人死盯着他,看样子不像善类。我
扭过头去,笑着说他们不是看上你了吧,话音未落,我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我看见董胖子
正坐在不远处恶狠狠地瞪着我,目光绿油油的,像一头逡巡在村庄外等待择人而噬的狼。
  我一想起那天在公司发生的事情就忍不住笑。董胖子气得快哭了,空门大开,双拳紧
握,像只大猩猩一样对我不断作势,不知是要打我还是要吓唬我。我冷冷地看着他,心想只
要他敢动手,我就一脚踢断他的老二,我在系足球队踢过左前锋,有一个著名的凌空推射动
作,估计龟儿子挡不了。董胖子比划了半天,脸色青得吓人,不过最终还是没敢伸手,他咬
着牙“哼”了一声,像头公猪一样拱开门钻了进去,直到我领了保险手册离开,他也没露过
  我隐隐约约感到有点害怕,不过想起董胖子平素的为人,又迅速放宽了心。董某据说从
来没跟人打过架,白长了一副好身板,刚进公司时,他跟我自吹忠厚,说上小学时他们班个
子最矮的都敢欺负他,“我有他两个重,一只手就能把他提起来,龟儿子愣是敢跳起来打我
的脸!格老子,我气惨了,不过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以德服人嘛。”董胖
子说。“以德服人”是电影《方世玉》中雷老虎的台词,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叫他“董
  他那桌坐了四五个人,其中一个我认识,姓刘,就是开换妻俱乐部的那家伙,98年我们
在一起坐了坐。
  我跟李良说你放心吧,他们对你没什么兴趣,八成看上我了。话刚出口就有点后悔,觉
得不应该跟他开这种性意味浓郁的玩笑。李良倒没什么,笑眯眯地问我:“那你还不过去跟
他们勾搭勾搭?”
  他说得倒也对。我把心一横,倒了满满一杯啤酒,径直地朝董胖子他们走过去,几个人
似笑不笑地看着我,我跟姓刘的点了点头,拍着董胖子的肩膀说幸会啊董总,走到哪儿都能
看到你,来来来,干一杯!董胖子鼻孔里哼了一声,阴着脸端起杯,跟我碰了一下,咕嘟咕
嘟地灌了下去。我正要离开,姓刘的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急啥子嘛?还没跟我喝呢!”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些什么,极轻极快地,在心中一闪而过。不过看着刘某一脸欢笑,
我也没往深里想。酒倒上后,他笑眯眯的问我:“听说你到处替我打广告,说我开了个换妻
俱乐部?”
  这事最早是董胖子告诉我的。刘某的语气听起来颇为不善,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自己都到处张扬,我替他打打广告又怎么了?想到这里我回头看了董胖子一眼,他正皮笑
肉不笑地望着我,嘴巴半张,目光发贼,表情十分讨打。
  这事有点不对,我端着酒杯犹豫了一下,想还是不能承认,得想办法推托才行。我仰脖
把酒干了,拿手背擦了一下嘴,对姓刘的笑笑,说:“我都是听董总说的,怎么会到处替你
打广告?刘哥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会相信这些?”这招叫作一箭三雕,又拍了马屁,又
开脱了自己,还把董胖子也装了进去。
  刘某被我奉承了一下,笑得那个灿烂,端起酒杯一口干了,又问我:“跟你打听个人,
有个叫王林的警察,你认不认识他?”
  一说起王大头,我胆子立马壮了起来,说认识认识,太认识了,他屁股上有几颗痣我都
清楚。刘某嘎嘎地笑起来,旁边的人也都跟着笑,我横了董胖子一眼,发现他脸色涨红,脖
子下的肉一颤一颤的,像生过十八胎的老母猪。笑声停下后,他拿着皮包站起来,对姓刘的
说他还有点事,要先走一会,让我们慢慢喝。我笑嘻嘻地问他:“董总,是不是老婆又发威
了,要你回家去跪搓板?”他没理我,挟着包撅达撅达往电梯口走,临了还回头看了我一
眼,一双眼睛灰不溜秋的,像条死硬了的鱼。
  我说你怎么认识王大头的,姓刘的呛了一口,一边咳嗽一边笑,说原来他外号叫王大头
啊,这龟儿子,怪不得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我说这个外号是我给他起的,心想我这些年倒
真替人取了不少外号,“你娘”、“痛干上人”、“董老虎”、“董胖子”、“刘死皮”、
“周花枪”…………给赵悦取的外号就更多了,“尿壶师太”、“黛玉大嫂”、“胖妞”、
“虎妞”、“扫大街的”,还有一个叫“小结巴”。想起赵悦心里有点难受,自已给自己倒
了杯酒,闭着眼灌了下去,想起那年平安夜她对我说的话:“死也要死在你面前!”手脚微
微地抽搐了一下。
  董胖子走了,我就没必要呆下去了。我把杯中的残酒喝了,对姓刘的说我那面还有个朋
友,要失陪一下。姓刘的说急啥子嘛,我还想带你去我那里玩呢,我眼睛一亮,问没老婆也
能去吗,他笑,说别人肯定不行,你是王林的朋友嘛。我甚是自豪,在心里追忆王大头的光
辉形像。姓刘的转过头去,问旁边一个家伙,“今天的嘉宾是不是战旗的?”那家伙连连点
头。我的口水哗地流了下来。战旗歌舞团是成都著名的美女窝,随便抓出一个来都能看半
年。我几次开车从那里经过,看得眼珠子都要加润滑油。不过那院里停的全是高档车,我一
辆破桑,实在是没脸进去,也只能过过眼瘾。刘某说我们喝完桌上的酒就回去,你想去就一
起走吧。我心里犹豫了一下,眼前这几个家伙呲牙瞪眼、獐头鼠目,端的不像好人。我爸从
小就教导我:不怕打错人,就怕交错人,我倒真有点害怕跟他们结交。
  啤酒这东西就是胀人。才喝了五瓶,厕所就去了三次。这两年酒色入骨,肾也快完了,
想想不禁暗自神伤。
  李良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口哨,表情像个找不到他*的小孩。几束红红绿绿的
灯光明灭不定地照在他脸上,显得他格外的苍白和憔悴。大概是受了耶酥的影响,我心中忽
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怜悯。
  李良听说我要去参加非法活动,嘴撇得跟只皮鞋一样,说你娃娃贼性不改,早晚死在女
人肚皮上。我摇头晃脑地吟诵:美女身上死,做鬼也风流,吾之愿也。他不屑地瞪我一眼,
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那几个一看就是在黑道上混的,你还是少招惹他们为好。
  我笑笑,没说话,转过头去看台上的歌舞表演,一个帅哥正梦呓般地唱道:子夜二时请
你推醒我/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七彩的天堂上竟没有/人去过/的消息/人留下/的痕迹……,
我心里莫名其妙的伤感起来,对李良说哪有什么天堂,他没回应,我奇怪地回过头,发现他
已经走开了,这时灯光激闪,鼓点铿锵,酒吧里一片绰绰鬼影,在彩屑飞扬的舞台旁,在绿
眼红发的人群边缘,我的朋友木然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就像一具死去多年的僵尸。
  (未完待续)
安夜,没有月光。
  一辆白色的丰田面包车在滨江路上疾驶而过。路边高楼矗立,窗外万家灯火。一对年轻
情侣在岸边紧紧拥抱,轻言细语地说着什么,不时地发出笑声和叹息声。一个破衣褴褛的老
头坐在石凳上,远远地看着他们,眼里似有泪光,那一刻,他想起了什么?
  我满脸是血,两颊火辣辣的疼,鼻子里鲜血直流,滴嗒滴嗒地落到我的金利来西服上。
嘴唇肿起一指多高,肉翻在外面,沾着腥臭的口水和牙龈血,每一下震动都疼得钻心。后排
座上一个家伙还在死死地揪着我的头发,姓刘的一脸寒霜,嘴里骂骂咧咧的,恨不能一口把
  我一上车就感觉不对,两个家伙凶神恶煞地把我挤在中间,一动都动不得,我左右环
顾,知道大事不妙,借口要撒尿,站起来就想往下跳,还没等我的头钻出车外,一个穿黑夹
克的劈面就是一拳:“日你妈!瓜娃子还敢跑!”打得我眼冒金星,另外一个胳膊上刺龙的
家伙立刻扑上来,死死地掐着我的喉咙,力气大得惊人,我几乎闭了气,嗓子眼咕咕乱响,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像过了一万多年,车子终于发动了,他松开手,我像个痨病鬼一样剧
烈地咳嗽,一边挣扎一边质问姓刘的:“刘哥,这是什么意思!”刘某阴恻恻地瞪了我一会
儿,突然就是一个耳光,我应声而倒,一头撞在车门上,脑袋嗡嗡作响,听见他从牙缝里挤
出一句话:“日你妈!弄你!就是这个意思!”
  几条大汉如狼似虎地在我身上又打又踢,在雨点般的拳脚中,我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
委:三个月前王大头带人封了他的俱乐部,还把他搞进去关了十几天,这厮在外面看着如此
生猛,但在里面也跟个孙子一样,被人打得屁滚尿流。王大头这事干得也够绝的,连钱带东
西勒索了不下30万,这厮出来后颇为不愤,一直找机会要弄王大头。
  我哭笑不得,眼前金星乱冒,结结巴巴地说这事纯属误会,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他
双眼圆睁,一膝盖顶在我肚子上,估计五脏六腑全碎了,我软绵绵地跪倒在车厢中间,他还
不解气,提着耳朵把我拎到他脚下,一脚跺在我脖子上,恨恨地骂:“不是你告密,他们能
找得到?!”
  我脖子像断了一样,拱了半天拱不起来,一头扎在颗颗粒粒的橡胶垫上,红肿的嘴唇立
刻皮开肉绽,疼得我眼泪直流:“刘哥,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告密啊!”话还没说完,脑袋
上重重挨了一脚,金星闪耀时我听见他说:“…………都承认了,你还跟老子装蒜!”
  后来的记忆非常模糊,我只记得那是条黑黑的小巷,我像只死狗一样被拖出来,几个家
伙围着我,不停地拳打脚踢,我跪在地上求饶了吗?记不起来了。
  最后所有人都停了手。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头拱在地上,拼
命的往起爬,爬,爬,突然脑袋一声巨响,我听见一个家伙说:“差不多了,走吧。”
  夜如黑狱,我伫立旷野,四顾空空,无数种声音同时响起,草长花开,万物生发,四季
无声流转。一些人在远处走动,一些生灵在角落里私语,一些熟悉的面孔潮水般涌来又潮水
般退去,一个声音在笑,一个声音在哭,一个声音忽远忽近地问:你好吗?你好吗?你好
  我*着墙瑟瑟发抖,冷。寒意从骨髓里透出来,慢慢涌到胸口,慢慢地,涌到四肢百
骸。每根骨头都像断了一样,头上的血流到胸口就开始变得冰凉,我慢慢地趴到地上,嘴唇
紧贴着我亲爱的成都的土地。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叫我:“兔娃儿不哭,好孩子不
  眼皮很重,我费力地大睁着不让它合上。温热的血慢慢流过,一些东西很清楚,像19岁
的赵悦美丽的脸,一些东西渐渐模糊,像年年春天成都街头的雾气…………
  流一滴眼泪吧
  亲爱的
  只要一滴
  就可以救活
  在千万层地狱下
  受尽苦难而死的我
  …………
  圣诞钟声远远敲响,整个城市一片欢腾。在那条黑冷潮湿的小巷里,我无声无息地躺
倒,透过越来越绚烂的成都夜空,我看见了金光灿灿的上帝,他正在云端慈悲地注视着这个
世界,传说中,今夜他将向人间赐福。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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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样?
有你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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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这么多吧,看完估计12点,刚好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有你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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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突然想放弃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反复地说:谁都会犯错,原谅她吧原谅她吧。我仰
面向天,用力地眨巴眼睛,把眼泪生生憋回去,然后一本正经地问她:“你能告诉我你跟杨
涛的事吗?”她生气了,翻身而起,说我回去了,“我们真的是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啊?”我闭上眼,感觉心里像被灌了一桶冰水,透体生凉。过了半
天,我长出一口气,说是我不对,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个,然后一把将她拖了过来。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
桑变化。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
虽然已没有他。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
扎………………
  外面传来敲门声,赵悦警觉地推我一把,说外面有人。我拍拍她的脸,说没事,怕什
么,有我呢。她不放心,说你还是去看看吧,我们现在又不是夫妻了。我笑着说好吧好吧,
我一切都听你的。赵悦妩媚地笑了笑,我对她飞了个媚眼,提着裤子走过去,把门打开,看
见杨涛穿一件红色T恤衫,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系皮带一边
说:“进去吧,你女朋友正光着屁股等你呢。”
每到秋天,我的手掌就会蜕一层皮。西医说是缺乏维生素,中医说因为我血热,赵悦说,你
前生一定是条蛇。在远离人世的山窟里,我曾冷冷地看过这一切吗?爱和恨,悲伤和甜蜜,
我用百世光阴修来的今生的因缘造化,会不会像我手掌的死皮一样纷纷遗落在这个阴冷的秋
  2001年成都的秋天跟往常没有任何分别,黄叶满地,风沙迷眼,每个夜晚都会有人死
去,守灵的人围着尸体打麻将,脸上喜笑颜开;婴儿在产房里出生,脐带剪断,从此注定了
他们的一生。李良说你信吗,其实生命只不过是上帝跟我们开的一个玩笑。
  走出金海湾的大门,我一直在笑。前台小姐跟我打招呼,我优雅的鞠了半躬,对她说
“谢谢”,谢谢她帮我打的那个电话。赵悦这次总该脸红了吧,不知道杨涛会不会继续在她
身上抚摸我的指纹。锅灶都是热的,赵悦应该不介意多炒一个菜,我亲爱的同靴杨涛,相信
他也不会嫌弃剩饭。只可惜我预交的那300多块钱房费了,我想,明天一定要记着来拿发
  两清了,我们互不相欠,我对着天空甩了甩手。那个叫赵悦的女人,今夜将在我的账本
上一笔勾销。我们用整整七年的时间证明了一个真理:爱情不过是性冲动的副产品。或者
说,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所谓的爱情,欺骗和背叛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一辆的士嘎的一声在我旁边停下,司机探头出来怒骂:“找死啊!瓜娃子会不会开
车?!”我满面堆笑,连声说对不起,他怒气不止,嘟嘟囔囔地骂着走远了。我笑得几乎把
方向盘撅下来,心想,瞧,这就是饶恕的后果。如果我下去劈头盖脸给他两拳,龟儿子一定
连个屁都不敢放。
  喝多了,膀胱憋胀。我在二环路边停了车,拉开裤门就开始给草地施肥。昏暗的路灯
下,这片草看上去萎靡不堪,在尿浪的冲击下倒倒伏伏,像渐渐老去、一身衰败的我。我曾
有过那样的青绿年华么?有了我灌溉的氮磷钾,它们明年应该长得更茂盛吧,而我生活的养
分又藏在谁的膀胱之中?一辆外地的中巴呼啸而过,几张脸贴在窗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我滔
滔放水。正在畅快处,背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很不像话哦,站在马路上撒尿。”我
满面羞愧,急急忙忙收起作案工具,回头看见一条人影慢慢走近。
  我相信,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正人君子。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见合适的
人,谁都会放纵自己,面对安全的诱惑,我不相信会有人比阳萎和石女更坚强。赵悦以前反
对过这个观点,我一句话就把她逼到墙角:“如果你和古天乐单独在一个房间里,他来勾引
你,你会不会接受?”古天乐是她的偶像。赵悦想了半天,避而不答,只说那种情况绝对绝
对绝对不会出现。我笑笑,没再说什么,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坚贞爱情。
  说话的人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姑娘,脸涂得像个烧饼,短裤小衫,肚脐眼耀眼夺目,一看
就是流动作案的家禽。我白她一眼,转身要上车,被她一把拉住,“帅哥,照顾一下生意
嘛,100元就行。”我刚想让她滚,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她:“用嘴吗?”她鄙夷地看了看
我刚施下的肥,吐了一口唾沫,说用嘴就要五百。我哼了一声,砰的一声关上门,发动车子
就要走。那姑娘急了,扑到窗边连续地报价:“400!300!……”
  周卫东总是嘲笑我不懂享受,说女人两张嘴,下面的要吃,上面的也不能闲着,还要进
行常识普及,解释什么叫“莱温丝基进行式”,有一次喝茶,他还说他想在肖家河开一家发
廊,名字就叫白宫之吻。回家跟赵悦说起这事,她喃喃的骂个不休,说周卫东真是个畜生,
太侮辱人了。我为了表明革命立场,也立刻与周卫东划清了界限,说就是就是,恩爱夫妻还
没什么,不认不识的,真是太拿人不当人了。赵悦白我一眼,说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鬼主
意,“你休想!”我当时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夹板夹住的耗子。
  外面不时有车辆开过,灯光越去越远,在夜幕中消于无形,夜市散了,小贩们推着锅碗
瓢盆,苦丧着脸地回到亲人面前。每个夜行人都会怀想一盏灯火,而这个时候,还有谁在等
我、想念我吗?那姑娘还在练吐纳功夫,长发飘散在我的腰间。当坚硬的渐渐消融,世界戛
然一声断裂,记忆中的那些细节又像河水一样翻滚奔腾:
  96年秋天,在峨眉山金顶,我把外衣全裹在赵悦身上,她还是不停地发抖,牙齿碰撞得
像马在石板上跳舞,对我说:“20年之后,我们再来一次…………谁都不许反悔!”我说到
那时你都成黄脸婆了,不干,我要带年轻漂亮的小蜜来。赵悦大怒,踢扫堂腿,捶窝心拳,
追杀十余里,几乎把我打成植物。最后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赵悦挣了一下没挣开,一下子
安静起来。我轻轻地亲了她一下,转头看见白茫茫的云海中,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第一束阳
光破天而来,照得我们满身金光。
  98年从东北回来,赵悦和她妈在火车站抱头痛哭。丈母娘拉着我的手,哀求一般地说:
“陈重,赵悦从小到大没过几天好日子,你可一定要疼她啊!”赵悦哭得站不直腰,我搂着
她的肩膀郑重承诺:“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火车过了山海关,赵悦问我:“你
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一边吃火腿肠一边含含糊糊地回答:“我要骗你,你就是小狗。”她
没听出我话里的玄机,笑得跟花儿一样。
  那姑娘走后,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那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在这个坟墓一
般的城市里,谁可以为我的青春作证?李良说,你可以为很多人活着,但只能为一个人死。
而在这个夜里,我活着是为了谁?我又可以为谁而死?
  赵悦的前男朋友叫任丽华,一个分不清公母的名字。小树林事件之后,赵悦一直都讳避
谈他,任我施出千般花招万般诡计,她始终牙关紧锁,打死也不肯透露他们交往的细节。我
说看都看见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起来我也不清楚自己想知道些什么,但她越是不
说,我就越是觉得有问题。有一次因为这事,我们吵得很厉害,我一时没压住火气,泼口大
骂:“*货!你就是看任丽华鸡巴不行才找上我!”她急怒欲狂,像疯了一样冲进厨房,抓
起菜刀上下挥舞,声称要劈了我。被我缴了械之后仍然乱踢乱咬,泪流满面地发表预言:
“陈重,你亏了良心,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有些事我永远都没机会知道了。学校里传说赵悦曾因为那天晚上的事自杀过,我旁敲侧
击地问过几次,她矢口否认,再问下去就要翻脸。去年圣诞前夜,我们温存过后,她把脸贴
在我的胸脯上,有意无意地说:“我这辈子再不会为别人自杀了,要死就死在你面前。”话
没说完,圣诞钟声远远敲响,楼下的酒吧里传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我的心剧烈地抖了一下,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一辆汽车开过去,身边的路灯闪了
两下,无声无息地灭掉了,我心中突然涌上一句话:人死如灯灭,人死如灯灭!脑袋像被狂
雷击过一样轰轰作响,眼前光点闪闪烁烁,出现赵悦血肉模糊的脸。我忙不迭地提上裤子,
扑到前座上发动起车子,用力地扳过方向盘,紧踩着油门往回掉头,车门擦过路边的绿化
树,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
  金海湾酒店308房间。那扇门依然虚掩,我抓住门把手,感觉心跳得厉害,静了大概有
两秒种,我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308空无一人,像坟墓一样寂静无声,电视消了音,形形色色的人从屏幕上翩翩走过,
脸上或忧或喜,嘴唇翕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所有的灯都开着,床单胡乱地堆在床头,我
用过的那张擦鞋纸,斜斜地挂在垃圾筐沿上,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擦过鞋的那面污秽肮脏,
没擦过的那面光洁纯净,像初生婴儿的脸。
老板面试过我之后,再也没有了下文。董胖子还在安安稳稳地作他的总经理,肚子前挺屁股
后撅,说话的调门一天比一天高,喷出的唾沫能淹死活人,反动气焰十分嚣张。周卫东总结
了三句他最爱说的话,分别是:1、那你就错了!2、我的字不是随便签的;3、你可以不同
意,但不能不服从;说完后学着董胖子的样子腆肚而行,问我:“陈重,你——敢不服
么?”我拍着桌子大笑,说牛逼牛逼,太与时俱进了。
  这两个月不太好过,董某无视总公司的批示,让会计每月扣我五千,又遇上销售淡季,
每月发到手的还不到3000块,要不是还有点老本撑着,我早就宣告破产了。上周末在滨江饭
店看见杰尼亚西装打折,最便宜的一套只要4600,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放弃。快30岁
了,结局不远,应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了,我想。
  我大学时写文章,喜欢用“一生”这个词,一生的真爱,一生的理想,一生又如何如
何。那时我相信有很多东西是不会变的,到现在才明白,除了你吃进肚里的饭,一切都是不
确定的。而那些你确信拥有的,最终也会变成大粪,臭气哄哄地扬落在残余的人生。
  我给人力资源中心的刘总打过一次电话,遮遮掩掩地问他,四川公司有没有什么新的安
排。他一改前日的热情,冷冰冰地说先把手头的工作做好吧,不要想得太多。我心里凉了半
截,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想来一定是董胖子又给我下了猛药。这厮八月底自费去了一
趟总部,回来后变得异常生猛,销售部大事小事他都要插上一腿,还强硬地否决了我罢免刘
三的提案,我指责刘三能力低下,说重庆老赖对他意见很大。董胖子骚哄哄地叨着烟斗,像
领袖一样挥舞前蹄,说用人问题我说了算,“你可以不同意,但不能不服从。”我当时很想
跳上去打出他的狗屎来,周卫东使了个眼色,生生把我拖开。
  重庆老赖欠我的五万块至今还没兑现,我打电话斥责他不讲信用,他跟我打哈哈,说你
们任务压得那么紧,我所有的家当都投进去了,你再等等吧,等这批货出手,我亲自给你送
过来。我差一点骂出声,心想你他妈上千万的身家,区区的五万都拿不出来,真把老子当弯
弯了?这事有点不妙,这家伙是出了名的黑心,不定在打什么鬼主意呢。但好在我当时多了
个心眼,所有发货回款的证据都捏在手里,就算他赖掉我的那部分,欠公司的他也逃不
  公司的事让我心灰意冷。听刘总说话的口气,升官是没指望了,每月五千地扣下去,要
扣到2007年,恐怕台湾都解放了,我屁股上的债也没还清。跟周卫东聊起这事,他一个劲地
鼓动我跳槽,说你的债务最多算民事纠纷,不用负刑事责任。这小子一直鼓吹他是中国政法
大学的高材生,但毕业证破破烂烂的,十分可疑。我估计他也没安什么好心,肯定想我走了
好给他腾地方。上周他拿了几张报销单进来,我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多问了两句,他立刻阴
下脸,质问我:“你不也是这么报的吗?”我二话没说就签了字,心想人啊,谁跟谁是真的
  无论如何我都要坚持到今年年底,年终双薪加上预扣的提成奖金,大概有二万多,不算
小数目了。另外十月份搞冬季订货会,销售政策由我来制订,又可以趁机捞点钱,现在走了
就太可惜了。今年事事不顺,希望捱过这几个月,到明年会好一些,我妈找人给我算了一
卦,说29岁是我大红大紫的年头,从政则连升N级,经商则财如潮水,就算什么都不做,走
路也会踢到钱包。我听后关起门来偷偷笑了一场,笑得泪光闪闪。人生嘛,要是连希望都没
有了,还活个什么劲?
  老太太还在为我那套房子揪心,坚决要求我去讨个公道。我五体投地,拱手作揖,说娘
啊娘,你饶了我行不行?你就当是你儿得病花的钱不行么?她瞪我一眼没说话,气鼓鼓地跟
萝卜白菜们发威去了。我想多亏我没告诉她赵悦有外遇,否则老太太肯定要去找她拼命。我
妈这些年坚持练功,走梅花桩、耍螳螂拳,精通****之外的各派绝学,一套太极剑舞得虎虎
生风,相信赵悦在她面前走不了几个回合。
  我那天在西门车站一带到处乱转,把油烧光了也没找到赵悦和杨涛的尸体。回金海湾问
了一下,前台小姐说看见一男一女走了出去,表情没注意,女的低着头,男的好像手脚不太
老实,又搂又抱的,大是有伤风化。我听得心里像长了草,闷闷不乐地掐灭烟头,回到车上
对准自己的脑门乓地一拳,金光闪耀时我想:我他*的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
  他们结婚时给王大头和李良都发了帖子。
  王大头向我表忠心,说打死我他也不会去,“有那闲钱还不如拿来擦屁股。”李良认为
王大头的作法可能会导致肛门铅含量过高,征询我了的意见后,他以陈重观察员的身份前往
道贺,还送了个600元的红包。
  据说婚礼很隆重,贺客满堂,还请了成都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据说赵悦的婚纱很漂
亮,憨态可掬,笑得像花儿一样。据说她替杨涛挡了不少酒,有人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怕他
喝醉了不能洞房,赵悦把头*在杨涛肩膀上,笑眯眯地说“当然”。李良说我看不下去了,
走的时候没有人理我,“说实话,我们都看走眼了,赵悦其实比你坚强。”
  那天我在内江。李良出来后打了个电话,跟我现场报道婚礼实况,我一边听一边笑呵呵
的喝酒吃菜,王宇在旁边唠唠叨叨地批评我们公司制度太死板,效率低下,我凶狠地瞪了他
一眼,王宇像摸到电门一样,立马闭了嘴。我转过脸去,对李良温柔地说:“你没替我说一
声,祝她新婚快乐啊?”李良没说话,过了半天,说事已如此,你也别想太多了。我呵呵笑
了一声,说挨你*的球,你帮我带句话会死啊?真是不够意思。话没说完,手就开始不停地
颤抖,酒杯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几滴酒珠飞溅着落上我的皮鞋,在灯光下晶晶闪
亮,像伤心的眼泪。
  两瓶剑南春喝光,我渐渐高兴起来,天花板晃晃悠悠的,世界斑斓可爱,王宇的脸忽远
忽近,嘴唇张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忽然哈哈大笑,拍得桌子砰砰作响,所有人都扭过
头来冷冷地望着我。王宇说笑你妈个球,你什么事那么高兴?我笑得眼泪直流,说我老婆今
天结婚,“咱们为她……再干一杯!”他说你娃真是喝多了,满嘴驴屁。刚端起杯子,我就
一屁股出溜到地上,头重重地磕上桌沿,眼前群星闪耀。他急忙过来扶我,问我:“你没事
吧?”我呜呜地哭起来,一边踢他一边控诉:“给老子滚……日你妈……谁也不是好
  内江鸿发酒楼。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街上行人纷纷驻足,指指点
点地大笑。在街的另一侧,华灯如水,一对新人珠玉满头,仪态万方地登上彩车,在一片欢
呼声中缓缓驶向他们幸福温暖的家。
  “你为什么要和赵悦结婚?”姐夫问我。
  “我爱她。”
  “你说什么?听不见,大声点!”
  我一把抢过话筒,大声喊:“我爱她!”台下的宾客大笑,口哨声、鼓掌声响成一片,
赵悦一把抓住我的手,满面通红地望着我,眼里泪光闪闪。
  那是日,我的婚礼。
  从内江回来的第三天,王大头神神秘秘地给我打电话,让我马上去他们局一趟。我正睡
得香甜,一看表才凌晨三点钟,心下狂怒,骂了一声棰子,刚想挂机,被他一声喊住:“快
来!是李良,出事了!”
  我以前问过李良,他的货是从哪里搞来的。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说,继续问下去,他就要
翻白眼:“你问这个干什么?想去告密啊?”我饮恨而去,愤怒声讨李某某的丧心病狂和不
识抬举。其实他不说我也猜得到,成都的白粉一般集中在两个地方交易:东面的万年场、北
面的驷马桥。吸毒的有个名称叫“粉哥”,大多数成都粉哥都到驷马桥去拿货,前些日子警
察破获了一起几百克的贩毒案,姐夫发完新闻后,特意让我叮嘱李良当心点,“实在不行就
戒了吧,太危险。”李良听后冷冷地笑了一声,像刘胡兰看铡刀一样不屑地看着我,好像我
  我赶到的时候他正哆哆嗦嗦地蹲在墙角,脚上没穿鞋,两只手紧紧铐在背后。脸上青一
块红一块的,嘴角还带着血,身上的衬衫撕得粉碎,露出苍白干瘦的胸膛。一看见我,他飞
快地扭过脸去,肩膀一耸一耸的,又伤心又难为情。我有点心疼,解下外衣给他披上,搂着
他的肩膀说李良不用怕,我和大头都在这里,一定保你没事。
  大头说李良纯属倒霉,刚拿到手就被警察扑倒在地,他可能是昏头了,挣扎的时候死死
地抓住人家老二不放,那个警察脸都绿了,现在还躺在隔壁叫唤。王大头说要不是我及时赶
到,李良今晚不知道要挨多少打。我问他该怎么办,他搓了搓手指头,说还能怎么办,花钱
呗,“今晚一定要把人弄出去,一过了夜就麻烦了。”我问要多少,他叹了一口气,伸出一
只肥厚多毛的手掌。我倒吸了一口气,说要那么多?他神色严峻,说50万还不一定够,你知
道李良手里的货有多少?——“100多克!至少判10年!”我几乎栽倒,说这么晚了,到哪
儿搞这么多钱去?他探头出去看了看,关上门,低声说钱可以缓两天再给,我已经给经办人
员说好了,只要李良写个条子就行。
  王大头那天穿戴得十分标致,帽徽宛然,肩章闪亮,裤线笔直如刀,和平常水裆尿裤的
形像大是不同。我心里有点怀疑,叨上一支娇子,一面吹烟一面斜看着眼打量他,大头被我
看得很不自在,一把撸下帽子扔在桌上,鼓着腮帮子发誓,“我他妈要是吃李良一分钱,我
就是狗娘养的!”
  我现在不相信任何人的誓言。王大头的话不但没有感动我,反而让我想起一件往事。
  大二下学期,老大和王大头为了30元赌债大打出手,王大头举着拖把,老大挥舞着凳
子,两个都是重量级的选手,翻翻滚滚地厮杀了一分钟,整间宿舍都差点塌掉,我的脸盆、
饭盒、镜子、书架全在那一役中损失殆尽。武斗过后继之以文斗,两位选手隔着桌子怒骂不
止,王大头说欠债不还就是驴日的,老大急怒欲狂,凌空飞腿数次,声称要立取王大头性
命,我和陈超死死抱住,估计胳膊都拉长了几公分。老大挣了半天挣不脱,恨恨地骂道:
“***!一分钱你都看得比你爹还大!”
  把李良背上三楼,我累得直喘粗气,一进门就瘫在沙发上起不来了。在公安局没看清
楚,回来后才发现李良伤得不轻,腿上全是血,手腕肿起多高,还不住声地咳嗽。我翻箱倒
柜地找出点红花油,一面帮他擦一面讲我心中的疑点,“1、经办人员我一个都没见到,钱
的事全是他一个人说的;2、他平时从来不穿警服,为什么今天晚上穿得那么整齐?3、他完
全可以自己跟你说,为什么还要把我叫上?他要我见证什么?”李良紧皱眉头,大口大口地
吸气,好像疼得很厉害。我正说得来劲,他突然一把将我推开,面朝大门,说:“进来呀大
头,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那天在府南河边见识了我的腿法,大头颇为倾倒,三番五次给我打电话,我听都不听,直接
挂掉。有一天他还在下班路上堵我,一脸谄媚的肥笑,恨不能管我叫爹。其实我心里明白,
朋友啊兄弟啊友谊啊,都是他*的胡扯,指望*着我吃钱才是真的。对于李良这事,我不太相
信是他故意设的局,但站在岸边打打落水狗,顺路阴李良一把,黑他点钱倒是大有可能。警
察真是毁人的职业,好好的一个人进去,不出两年就会变得又阴又毒,见了亲爹都要咬一
口。我高中有个八拜之交叫刘春鹏,当年跟我一起偷过菜市场的西瓜,一起扎过班主任的车
胎,第一年高考落榜,我们在合江亭相顾无言,长太息而掩鼻涕,哀老天之瞎眼,说到最
后,我俩抱头痛哭,像两块粘在一起的破玻璃。他高中毕业后一直火车站附近当民警,几年
下来,变得异常凶恶,对谁都六亲不认。前些日子有朋友开车在北站撞倒了几块栏杆,被他
逮到,声称要吊销驾照。朋友找到我帮着说情,刘春鹏当着我面说好好好,“哥子的事就是
我的事”,但一转过脸去,该罚款照样罚款,该扣分照样扣分,让我结结实实地丢了个大
人。我还亲眼见过他把一个外地民工打得满脸是血,跪在地上苦苦求饶,就因为人家不小心
踩了他一下。打完之后他还不解气,一脚把民工的包裹踢飞,一只印有“为人民服务”的茶
缸当地掉出来,在崎岖不平的城市里翻滚鸣响。
  我说你可以相信王大头,但不应该随便相信一个警察。李良说钱都给出去了,想那些还
有什么用?我心里窝着一口气,嘟嘟囔囔地诋毁公安部队的声誉,说他们是戴国徽的禽兽。
李良深深地看我半天,叹了一口气,说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吗?——“该当真的你不当
真,该糊涂的你又不糊涂。”
  那天大头的脸色很不好看,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瞪我。我想他一定听见我说的话了,脸
不由自主地红起来,手足无措,坐立不安,场面十分尴尬。正想解释两句,李良突然发作起
来,跟头把式地冲进卧室,到处翻腾,发出惊人的响声。我和大头急忙跑过去,看见他把所
有的箱子、柜子、抽屉都翻了个底朝天,嘴里咻咻有声,大头说你找什么,不要急,我和陈
重帮你找。李良头也不抬地说:“我记得还有一包,我还有一包,还有一包!”声音嘶哑刺
耳,像一只在荒原上的嚎叫的狼。
  可能是李良的记忆出了问题,我们把整间房子翻了个地朝天,也没找到他说的那一包。
李良发作得越发厉害,拿着空针头就要往胳膊上戳,我和王大头同时扑上去拉他的手,等到
针管夺下来,我俩都出了一身汗。李良像中了紧箍咒的孙猴子,在地上不停地滚翻爬行,蛆
一般扭曲着身子,作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奇形怪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心里又吃惊
又难受,还怕他心脏病发作,就这么死了。王大头跟他搏斗了半天,气喘吁吁地对我下命
令:“去!找绳子把他绑起来!”我刚要转身,被李良一把拖住,他可怜巴巴抱着我的腿,
说陈重求求你,你出去给我弄一点吧弄一点吧。我费力地掰开他的手,纵身跳出圈外,李良
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倒下,脸上糊满了鼻涕和眼泪,嘴唇乌青,瞳孔放大,像一具死不瞑目的
  他几乎是被我们扛下楼的,那时天还没亮,整个城市空空荡荡,几个彻夜未睡的人轻轻
飘过,脸上带着鬼魂的表情。把李良塞上车时他大叫了一声:“啊———”,声间尖利如
刀,让我心惊胆颤,脑后一撮头发不由自主地竖起来,在成都初秋的风里瑟瑟发抖。
  作完15天的强制戒毒疗程,李良胖了一些,脸上贼肉横生。出院那天他表情有点古怪,
似笑不笑的,像高兴又像是失望,腮上的肉鼓鼓地跳,我想可能是刚戒完毒,生理上还不适
应吧。回家前,我们到梁家巷吃了点东西,李良像个机器人一样张嘴闭嘴,面无表情地嚼着
饭粒,一句话都不说。我受不了了,打拱作揖的求他:“哥子,你整出点响声来好不好?你
这个样子很吓人哦。”他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水煮肉片,若有所思地告诉我:“操,还是咱
们校门口那家饭馆的菜好吃。”
  第二天他就失踪了,我一遍遍地打他的手机,他就是不接,把他家的门都快敲破了,也
没听见回应。我心里无端地害怕起来,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给叶梅打电话,她冷冰冰
的问我什么事,我说你回家看看吧,“李良可能……可能自杀了。”
  李良一直把海子当成自己的偶像,那也是个神经诗人,1989年在山海关卧轨自杀。李良
自称读完了海子的所有诗篇,并得出结论,说海子是死亡成就的英雄,所有苟活者在他面前
都应该惭愧。这个理论后来被无限放大,终于成了李良的人生信条。大三下学期,文学社开
创作笔会,装模作样地研究中国文学的未来走向,一群自命高尚的楞头青年激动得鼻血狂
喷。快散会时,李良突然问我:“陈重,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一群才子才女都瞪着我,
我想了半天,说为了幸福吧。李良腾地站起来,一边绕场疾走,一边大声驳斥我的观点:
“错!生活,生活只有一个目的!”
  那是1994年,李良21岁,他那天穿一件红条纹的T恤衫,在校外小摊上买的,5块钱。关
于生活的目的,他最终没有说,但我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死亡。
  我的幸福是一?g黄土
  无风的月夜长草突然晃动
  纯洁的纸钱飘落山岗
  …………
  过路人你珍藏的泪水
  必将打湿我前生的遗衣
  而那些滴落的
  亦将暗暗丰满
  …………
  ———李良&#8226;《月夜》
  叶梅气喘吁吁跑上楼时,我刚刚点上第三支烟。她没跟我打招呼,直接当当啷啷开了
门,我鞋也没换就冲了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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