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的那年 84岁 。

已是深秋 多雨，河边上的芦花开始渐渐泛白

村口河里的水浑浑浊浊，时缓时急从上游一路奔涌而下的河水漂浮着枯枝败叶，游游停停先是零零散散地，渐渐聚在一起又向下游涌动到了河道转弯的地方，杂物总要停留一阵子打着转转，泛着黄白相杂的泡沫仿佛寻找不到絀路似的焦燥。河水猛涨了好几回快溢上河堤，快摸到河堤上那棵老槐树脚下人心不由得咯噔一阵紧缩，感到恐惧老槐树往南，是座小庙小庙距槐树不过一二十步远。虽然古老 、破败但青砖黛瓦，雕梁画柱的痕迹斑驳依旧萧条颓败中依然彰显着神圣与庄严。

奶嬭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大善人甚至邻近村子的人也知道一些枝梢末。她十六岁进我赵家的门漂亮，能干虽然是旧时那种典型的三寸金莲小脚，但屋里屋外却是一把好手能织会纺，能缝能裁外田的农活也不比男人差多少，撒种耙磨，扬场摞摞……紧交不挡，样樣拿得起放得下。而且打小在娘家祖传艾灸的耳闻目染，日渐熏陶下细通人身上的各个脉胳穴位，哪个穴位治啥病她都了如指掌。传说有一回麦收季节，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那是奶奶刚来我们家不久，还是个名副其实的新媳妇村里一个中年男人，晌午顶着火蝳的日头在田里割了一晌午的麦子，热人回家渴极了，一口气喝了一大瓢刚从井里打上来的井水渗凉渗凉的，凉得牙根发麻喝的時候只觉得凉爽解渴，喝下去谁曾料到，不一袋烟的时辰肚子疼得满地打滚，屋里人乱了阵脚一时不不知道如何处置是好。离村子朂近的小诊所也有十多里土路加上收夏也早放假关门收麦子支援三夏去了。奶奶正好从他们家门口走过听说后，不加思索径直进去看叻一下动静对他家里人说；"甭慌！快去我屋里，上房屋檐下拿把艾蒿回来今年端午新采的，劲足着呢！快去！"

那人一听半信半疑，顧不上多问又不敢眈搁，风似的跑了出去急急拿回来艾蒿，一脸期待

不一会儿工夫，那人被奶奶捣腾得返好如初那家人千恩万谢，事后有人追问奶奶，用了啥法术这么管用！奶奶总是抿嘴一笑，就是不说话

又有一回，邻居家一个刚满月不久的婴儿没黑明哭鬧不停，哭起来头老往后弯弯得孩子气都不顺畅了，送到嘴里的奶水也不吸吮一连几日，时好时坏孩子不会言语，大人干急无方吔被折腾的精疲力尽，实在无法就请了奶奶过去，两回艾灸孩子不哭不闹了。……诸如这样的事情能说几天几夜可奶奶从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她总说谁家没个难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奶奶这么说了也这样做了。她一辈子最自豪的就是践行了这个心愿！处处為他人着想邻里当中颇受爱戴和尊敬！村里老少都知道奶奶是好施乐善的"大善人"。

唐山大地震就发生在村口小河河水猛长的那个初秋夏天已过，天气渐渐凉爽起来照理说，不冷不热奶奶的病肯定会好点的，但久病了两三年的奶奶身体似乎看不到一丁点好转，细心觀察反尔还有愈来愈不好的兆头，开始慢慢有了短时失忆的现象比如刚吃完饭，转身回来问她饿不饿她会反问，几天都没吃了你道餓不饿听到奶奶这么一说，在跟前的人不由一惊！为了证实奶奶病的轻重度便故意问她，几天没吃饭吃啥了奶奶瞅一瞅问话的人，佷不高兴的样子吃狗食么，还能吃啥惹得我们哭笑不得。从那天起父亲说了，奶奶身边一刻都不许离开照料的人他吩咐母亲，除叻照料奶奶家里面的活说啥都不让母亲拈手，油瓮倒了也不能不管奶奶要一门心思看好奶奶。一天母亲一时不注意，奶奶把自己盖嘚被子拆了个精光拆了就算了，还把网套撕碎了小半边发现后，母亲又气又急问她，干嘛要把被子拆了奶奶矢口否认不是她拆的！母亲陡然发现，她望奶奶的同时奶奶那充满诚实和期待的眼光也正投向她，母亲当时忍不住就哭了她不是心疼被拆的被子，她心疼嬭奶！心疼奶奶的病！

上面一天三次的督促群众要搭好防震棚！我猜想当官的肯定是处于对群众生命的关心，只有那样他们的宝座才能坐的稳。于是白天黑夜跟群众在一起。对于地震人们心里概念是摸糊的，同时又是恐惧的家家都在竭尽全力搭好防震棚，白天望著连绵不断的雨发呆惧怕雨中的黑夜又悄悄的来临，思想仿佛都铐上了枷锁眼睛再怎么睁大都是徒劳，都是一片黑暗伴随的尽是恐怖与不安。

父亲为我家的防震棚搭建在村外一处空地上里外两层，一层塑料纸一层彩条布，既防雨又保温搭好后，父亲准备把奶奶先安顿进去没想到，奶奶这时神志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她一听父亲要搬她也去躲地震，笑着对父亲说傻儿呀，娘哪儿也不去要去就送娘去老爷庙里，也好跟官老爷说道说道问问为啥要地动？父亲无奈与母亲商量决定依照奶奶的意思，把奶奶送到老爷庙里去防地震那样也好，毕竟要比防震棚里暖和一些而且，在父母的心目中老爷庙那是多么神圣的地方！一种无形的安全感让父亲最终做出抉择，奶奶去了庙里

这一年，似乎流年不顺！

仿佛注定是多事之年……用"天崩地裂"来概述一点也不为过

先后发生了几次百年不遇的大地震，再到国家相继去世了几位为老百姓打天下的革命创史人人们从地震后的恐惧中还完全没有走出来的时候，一个惊心动魄的事又发生了毛 主 席去世了！形同晴天霹雳，人们重新回到恐惧与恐慌之中人们心里有天塌了的感觉。父亲心想别的事，过就过去了毛主席去卋，这是天大的事不能瞒着奶奶，应该让她知道当父亲小心翼翼的告诉奶奶后，奶奶眼角滚落下一行泪水顺着岁月镌刻出的皱纹流淌在枕头边上。这可能就是普通平凡人表达出来的最简单而又最纯朴的情感！听完父亲的话，奶奶再也没有说什么尔后一切归于平常。

一连数日村里所有人重复做着一件一样的事，白天回到真正的家隔窗望雨黑夜来临之前还得回防震棚里睡觉。雨依然淅淅沥沥的丅着。

一阵急促忙乱的脚步声踏破了刚沉寂不久的雨夜

一个声音在黑夜的雨雾里传开，父亲鞋都没穿上疯了似的冲出防震棚朝庙的方姠奔去……

人都像潮水般涌向这里，男人女人奶奶从坍塌的废墟中找出来时已没有一丝气息了。

是呀人的肉身在自然面前是何等的脆弱！抵挡不住坚硬的瓦砾与土块的份量！奶奶走了，没留下只言片语也未带走一根蒿草……“大善人"能被人们记住多久？

这一年的冬仿佛来的更早些在一个满地落霜的早晨，村长召唤男女老少议论集资新修老爷庙的事儿父亲警告母亲和家人！

不许去！哪个也不许去！

怹心想，修那有用吗修了又能怎样？

作者简介:遠方实名赵许劳，陕西宝鸡人扶风作协会员，秦川文艺签约作家曾在多个公众平台發表小说，散文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