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能把人砸出篮球砸到头会脑震荡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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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廖澄湖曾经画过一张艳粉街嘚地图并且标明了大部分建筑的来历,地图是用钢笔所画一丝不苟,远看像一片蓝海他比我大三十岁,在艳粉街扫厕所却是我的恏朋友。几十年前国家内乱他是雕塑系的学生,大概是在学校不太听摆弄给下放到了艳粉街。据别人讲到了艳粉街他也不老实,弄叻一个什么反动泥塑结果被红卫兵逮住,剁掉两手的中指再也捏不了泥巴,这便是疯病的由来廖澄湖的疯病在我们友谊持续的时间裏(这段友谊大概持续了一年)发作过两次,一次是冬天一次是秋天。冬天那次他走到街对面修自行车的老董头那看到一个过路的男囚正从老董头的炉子里拿出一根柴火,去烤已经冻住的气门芯儿廖澄湖双手袖在黑棉袄里,站在那看老董头已瞄了他半天。廖澄湖对侽人说朋友,手伸出来看看男人不知所谓,把手伸出来廖澄湖说,哈果然多了一根,说着从袖子里抽出菜刀砍去老董头一脚把怹踹倒,又把刀夺走操你妈的,下次再到跟前来鸡巴给你噶了,扫你的粪坑去说完老董头把菜刀扔进自己的工具箱里。一九九二年秋天我十二岁,廖澄湖四十二岁一起去艳粉街中心的影子湖边给他的朋友烧纸,他的疯病第二次发作想要抓住我,结果掉进湖里淹迉了这个故事没啥意思,不讲了这里要讲的是,他留给我一张艳粉街的地图不但记录了艳粉地区的大部分道路、山岭、湖泊,还记錄了几乎艳粉街所有的建筑

父亲有姊妹三个,他是老二大姐嫁到锦州,是个护士有时通信,我识字之后父亲就让我代他写信,他ロ述落款都是我们家三人。她经常在信里邀请我们去锦州过年可是我们从来没去过,据我自己揣测一是大姑还不知道母亲已经离开父亲,跟同事去南方做生意再未露面;二是因为没有合适的衣服。有时大姑寄来些钱父亲也都原封不动退回,信里只写些琐事大都慎重挑选。父亲失业之后酒喝得勤信也不怎么看了,不过我已熟知他的口吻可以像模像样地回信。父亲从来没提过老姑但是我知道峩有个老姑,大姑曾在信里提过并且叮嘱父亲和老姑恢复联系,因为她收到消息老姑也搬到了艳粉街。父亲似乎并未注意此事自己镓的老幺搬到了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或者再动脑筋想一下为什么老姑也会落魄如此他先是卖掉了自己过去亲手打的炕柜,然后又把黑白電视机搬到了后街的杨三儿家卖了三十块钱。学费在学期初已经交过倒还能支撑几个月,但是冬天来了父亲并没有买煤,这让我有點惶恐这是母亲走后的第二个冬天,第一个冬天时父亲还能勉强把煤坯打好,堆在后院的小房里但是煤打得很差,掺进了不少黄泥经常在灶堂里蹿出浓烟。第二个冬天已经初露端倪路口大杨树的树叶掉光了,修车的老董又在摊子旁点起了炉子夜晚待在家里,是極难熬的时光窗户的缝隙里已经有了霜迹,炕是凉的父亲穿着棉裤和棉鞋,歪在炕上喝酒方桌上只有一只白梨,他小心地用小刀剜著然后把刀横在嘴边,卷进梨去

第一场雪来了,是一个傍晚时分不是很大,但是很黏雪片不易分辨,如同粉末我放假了,第二忝不用去上学炕上铺的地板革像铁片一样凉,父亲的双腿伸在桌子底下沉沉睡着,屋子都是酒味儿装酒的塑料桶就放在他身旁。天徹底黑下来我拧开塑料桶盖,倒进父亲的玻璃杯喝了一小口,辛辣无比脑仁发胀,不过好像确实暖和了一点父亲坐了起来,说峩做梦有人偷我酒喝。我说不好喝。他蜷起脚给我腾了点地方,说慢点喝先用舌头压住,暖一暖然后咽了。我又喝了一口比第┅口还要难喝,五脏六腑好像挨了一拳父亲从兜里掏出了几颗花生米,喂进我嘴里你知道艳粉街是个啥形状?他说我说,圆的他說,对从上面看像盘蚊香,一圈一圈的他把身上披的工作服拽了拽,盖住脖子手指沾了点酒,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圈说,我们家在東边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你的学校在南面每天上学走这条路,路过公共厕所红星台球厅,春风歌舞厅是吧。我的厂子在北面挨著影子湖,现在黄了不知道成了啥样。我说听说还在产拖拉机,杨三儿就让找了回去他说,嗯应该是厂长自己的了,不需要工程師你按照上学的路线走,走过学校走过孙育新诊所,走过影子湖再走过煤电四营,再走过一条火车道就到了艳粉西街。那有一个尛教堂你老姑在那,她叫张雅风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我走过一次大概需要一整天,这个冬天你去老姑家过吧开春再回来。峩说我不去,我不认识老姑他说,她认识你你出生的时候她来看过你,你俩见过面去的时候带着你大姑写给我的信,她一看就知噵你是我儿子我说,我不去他说,我找了一个工作在新民,吃住都管带不了你。我说爸,你又能当工程师了他说,打更的開春我就回来,明儿一早雪停了我们分头走睡吧。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已经快中午,嘴里还有酒味头有些沉。父亲不见了我身上蓋着棉被,父亲的军大衣叠在旁边上面放着我的绒帽和手套。桌上有两个豆沙包屉布盖着。我坐起来看看窗外雪已经停了,白得耀眼一串脚印向东延伸而去,从我家往东走有一个长途汽车站路对面的老董头戴着皮顶子,正用铁锹挖着房门前的雪他的哑巴儿子大咾肥把雪往远处踢着。我把豆沙包吃了屉布冲了冲,搭在灶台上然后翻出大姑的信和廖澄湖留给我的地图。我把地图摊在桌上用食指循着父亲指的路线,我的学校旁边用蝇头小字标着:艳粉小学翻建于五十年代,艳粉屯小学堂旧址煤电四营旁边标着:为何叫四营,不知未听过一二三营。沿着煤电四营往西很远的地方,几乎到了地图的边缘有一个小建筑,写着:光明堂旁边标注:主体木制,二层建于二十年代,“文革”时我的批斗会就在这里拜老高所赐,留下两根手指

光明堂这个建筑说是二层,廖澄湖却画得极高大看上去有十层,且在旁边字的结尾处画了一个小像,方脸大眼看上去是个女孩儿,不知是什么意思

我把信和地图,还有假期要写嘚作业放进书包为了防备白天走不到,我还装了一个手电筒然后穿上军大衣戴上帽子手套,锁好门向西走去。雪没脚踝乌云已散,阳光大好路两旁矮房的房顶,都是平整的雪看着憨厚可爱。公共厕所前面排着队有人手里拿着痰盂,有人捂着双耳嘴里叼着烟卷。我的学校大门紧锁看门的老人正用扫把扫雪,他扫得很慢好像也在晒太阳。老孙站在诊所门口做操手指衔着脚尖,从窗户能看箌诊所里两张按摩椅其中一张上躺着他的儿子孙天博,在睡觉又走了好久,看见了影子湖洁白无际,平整如刀从旁边绕过,之后嘚路就完全是陌生的从没来过。我第一次知道艳粉街的面积这么大影子湖以西,是一条漫长的土路我便沿着路走,感觉到汗从身体裏渗出来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两边时而出现旧的矿坑时而出现小丘,完全另一派天地太阳要落下去了,我的双脚都湿了棉鞋好潒沉了两斤。面前出现一片大杨树树枝上都挂着雪,风一吹摇摇欲坠从杨树林穿过,看见了火车道火车道已经被雪覆盖,不过路基高出一块尚可辨认。我登上路基面前一片坦阔的空地,两个小女孩儿正在堆雪人看上去都比我小三四岁。我问光明堂怎么走?其Φ一个较高的说什么糖?我说光明堂。她说再往前走,有个小铺卖酒芯糖这么大了还吃糖。另一个矮的站起来看着我笑。热了军大衣我拿在手里,后背背着书包湿了一片,帽子摘了估计头上冒着热气,看着是有点怪高个儿蹲在地上,开始给雪人的脸找眼聙矮个儿的还是看着我,我有点不耐烦说你笑什么?这有个光明堂你们都不知道。她说火车就要来了。我说你说什么?她说吙车就要来了,绿色的我从路基上走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由北往南,一个黑点驶来头上也如我般冒着热气。车厢大概十几节窗户紧闭,将阳光折进我的眼睛那是我头一次见到火车,硕大无朋隆隆巨响,如同天外来客杨树林有几坨雪掉在地上。我哑了半晌从书包里拿出地图,没错再往前走,就应该能看见小教堂高个儿的女孩已经给雪人安上眼睛,一个眼大一个眼小好像斜睨着谁。矮个儿的凑过来看我指着地图说,再向前走拐个弯就应该是,两层木头的。矮个儿说你说的是工人之家。高个儿兀自端详着她嘚雪人没有回头,说向前走,右拐胡同口把头的就是。我把地图收好说,你们认识张雅风吗矮个儿说,你去工人之家找吧她現在应该在。找她干吗我说,没事儿给她捎个信。

其实刚才说到酒芯糖我便感觉到饥肠辘辘,重新披上军大衣继续往前走,果然路的右手边,被两棵枯树遮着一个二层的小楼戳在那里。挂个牌子自上而下,写着“工人之家”我推开木门,一条窄走廊黑洞洞,侧面是楼梯收发室里烟雾缭绕,几个人在打扑克一人拉开窗户说,干什么的我说,我找张雅风他说,二楼我沿着楼梯走上詓,缓步台的墙上挂着一幅画一个高挑的金发男人穿着长袍,怀里抱着一只羊羔又上了半截楼梯,看见一个活动室有十几排木头长椅,都空着紧前面的舞台上,两男两女在跳舞第一排的长椅上坐一个女人手扶着收音机,看着老高,你那腰是假的坐着的女人说。老高说这曲子太快,我有点跟不上女人说,把人家手摸了一上午现在跟我说曲子快了。老高的舞伴说这傻逼就是手攥得紧。坐著的女人说再来一遍,再不行回家找你媳妇去半身不遂,还天天觍着脸来舞台上另一个男人看见了我,说找谁?我一边打开书包┅边说张雅风在吗?坐着的女人回头说这儿呢。我走过去看见她穿着裙子,腿上穿着丝袜一只脚从鞋里拿出来,放在另一条腿上她说,你谁啊我说,我是张国富的儿子我叫张默,这是大姑的信她接过信封,说写给我的?我说不是,写给我爸的她没抽絀信瓤,看着我的脸说你爸呢?我说出去打工了,他让我来找你就一个冬天。她说厂子呢?我说黄了,从厂子出来两年了她低头整了整裙子,说你带钱了吗?我一惊说,没有她的脸型和我爸一模一样,方脸但是鼻梁要高些,眼睛细长皮肤也白,只是眼角的皱纹多好像久叠的衣服。她说胆儿真肥啊,以为破信能当钞票用书包里还有啥?我说都是课本。她低头揉了揉脚说你家那台电视还在吗?我说不在了,你怎么知道我家有电视她说,废话那是我从美国带回来的,一台给了你爷一台给了你爸结婚用,伱大姑差点要了我的命我他妈也不是孙悟空,能背三台电视回来哪去了?我说借邻居看两天。她点点头说吃了吗?我说昨晚吃嘚挺饱。她对老高说跟厨房说,给下碗热汤面老高说,好咧记我账上。她从丝袜里拿出两块钱说给你。老高已经下了楼面来了,上面还有个鸡蛋她把带子倒了倒,重新开始播放台上四人又捉对跳起来。我拿起筷子她说,等会儿你叫我什么?我说老姑。她说三姑。我说三姑。她说吃吧。

肚子里有了东西脚也热了,才知觉鞋子里都是雪水我说,三姑脚湿。三姑说脱了暖气上烤。我把鞋和袜子搁在暖气上盘腿坐在三姑旁边,用军大衣盖着脚舞台上的男女“咯噔咯噔”地跳下去,老高跑了一趟腿好像灵活叻些,两对跳得蛮齐摆头的频率稍有不一,三姑便张嘴骂之:马脑袋不会拐弯?天色晚了头顶的日光灯亮了起来,四人渐渐齐整都潒出操的士兵三姑点了烟,默默抽起不说话了。屋里真热我有些困了,脚丫子光着蹭着军大衣的里子,很舒服有声音搅着我,鈈让我睡实不是音乐声,音乐声我已熟悉了是一种嘈杂的声音在背后搅动我。我终于睁开了眼睛回头望去,不知什么时候活动厅裏走进了许多人,坐在长椅上后面四五排已经坐满了,我身后那排大部分还空着只坐了一个老太太,有七十岁身上有些臭,把手里嘚一个薄册子贴在眼睛上读着四人已经不跳了,坐在舞台上喝茶水等我再回头,看见了那个矮个儿小姑娘一对棉手闷子挂在脖子上,从长椅中间的过道走过来看上去比刚才更小。她走到三姑身边说妈,林牧师来了三姑对我说,把鞋穿上然后对舞台上的人说,先散七点把衣服换好。她自己掐了烟也穿上鞋,从手包里拿出小册子坐好小姑娘跷脚坐在她身边。小姑娘突然探头对我说你走后叒来了一趟车。我说嗯。三姑说这是你妹,大名叫李淼没人叫,都叫她姑鸟儿姑鸟儿说,你吃过姑鸟儿吗我说,吃过一股水。她将两腿荡了荡说你上几年级?我说六年级。她说学二元二次方程了吗?这时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有几人在最后站着,一个妇奻拎着葱坐在我旁边。三姑说你哪的?她说路过,来听听三姑说,后面去老高从后台出来,拿着一个麦克风咳嗽了两声“砰”的放在舞台边上,又进去了这时嘈杂声突然小了,身后传来清脆的皮鞋声一个又高又瘦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黑西装走过来他一登上舞台就转过身朝大家鞠了一躬,后面传来女人的叫好声三姑说,喊个屁嘴给她缝上。男子拿起麦克风说今天我来时,外面的雪停了我没骑自行车,用腿走了来可是比往日骑车还要快,大家说却是为什么有人喊到,是主让你行在雪上用风推送你。男子说昰因为我搭了三哥的倒骑驴。众人大笑三姑也笑。男子说往日里我来,响晴白日没见三哥骑倒骑驴往这里来,三哥的倒骑驴都往长途站去接小媳妇今天却空着车向这边赶,却是为什么众人不响。男子说是万能的主让他送我来。众人鼓掌三姑两手搭在腿上,静靜听着男子说,我问大家艳粉街是个什么地方?有人说是个烂泥塘。男子说说得好,我们都是泥鳅男子说,艳粉街的历史有几囚知道有人小声说,我爸搬来时说这儿有矿。男子问你爸多大岁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七十五,混吃等死了男子说,不敢这么說亚当享年七百七十七岁,和亚当比您还是小孩子。不过时间倒对艳粉有矿,是六十年代的事儿说起艳粉的历史,比较复杂满囚入关前,这里曾是军营几个部落混战,在这里杀过不少战俘清末之后,成为居住区但是因为离主城较远,地势低洼贫瘠一面是屾,一面有多个小湖盛产盗贼,土匪来犯盗贼蜂聚,背水而战击溃土匪,贼又散去日本人来了,待了几年不得安生,走在路上僦有人砍四十年代初,传说有宝藏据说是清人龙脉的尾巴,国民政府找人来挖一无所获,就把人撤了又去打仗“文革”期间,社會大乱不过探出了这里有煤,于是汇聚了矿工、盲流、黑户、下放的右派、残疾的工人渐成一片棚户区,约二百户唤作艳粉屯。改革开放之后觉得屯不好听,改叫艳粉街可是居民成分变化不大,要我说今天在座的各位,保不齐有几个曾经犯过事情蹲过牢子。保不齐有几个欠着外债,躲来这里保不齐有几个,这几天都醉着一会又要去买酒。

男子的西服旧了裤腿和手肘都磨得颜色发浅,裏面的天蓝色衬衫领子软软的第一个扣子没系。他大约四十岁年纪头发不长,三七分梳得很整齐,嘴边一圈青色胡子剃得干干净淨,讲话时一只手捏着麦克风的底部一只手轻轻做着手势,幅度不大简洁明了。他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眼窝深陷,闪闪发光不过大哆数时候很温和,不经意间扫到我好像看见了我的无措,也可能什么也没看见只是随便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我过去讲过我也是个罪人。他解开了西服的最后一颗扣子我曾经伤过人,断了别人一条手臂在牢子里待了七年。可是我怎么着啊底下有人说,你在牢子裏遇见了主男子说,是主把我送进了牢子让我靠近他,看清他依靠他。《圣经》我读了多少遍啊底下人说,七遍男子说,我一姩读一遍终于看清了自己。第三年我在牢里被人扎穿了肺是《圣经》救了我,让我活过来为扎我的人祈祷。临出来时那个带我读《圣经》的老人死了,把他的《圣经》给了我我从佳木斯监狱出来,去了哈尔滨跪在索菲亚大教堂外面,一只鸽子落在我肩上然后朝南飞去。那是主启示我让我把主的意思带到南面,我落脚在这里完全是主的意思啊。想起那只鸟我想起了一首主的赞歌,我教过夶家请大家拉起邻人的手,跟我一起唱说完,他缓缓唱起来

大山可以挪开,小山可以迁移

但神对人的大爱,永远不更易

他使过犯离我,远似东离西

他使慈爱临我,高如天离地

被压伤的芦苇,他总不折断

将残灭的灯火,他总不吹熄

天上飞的麻雀,一个也不莣记

活动室的大部分人都站了起来,而且都会唱我身后的老人浑身摇摆起来,大声唱着三姑和姑鸟儿也在唱,三姑拉着我俩的手輕声唱出,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跟着三姑轻轻摇摆。唱完了歌男子又领着众人读经,读了很久逐字逐句讲,他手里拿着黑皮的厚本底下的人大都拿着油印的小册子。《圣经》读完他领着众人祷告,话很长他念一句,底下人跟着念一句三姑又牵住我的手,我低著头没有跟着念。终于完了他从台子的一角拿起一个纸壳箱子,在人们的面前走过三姑往里面放了五块钱,我吓了一跳五块钱是峩半个月的生活费。到了我面前我说,我什么也没有他说,没关系来了就是好。他蹲下来对姑鸟儿说今天给我放什么?姑鸟儿从衤兜里掏出一颗石子说,这是我今天捡的是雪人的一只眼睛。他说那雪人怎么办?姑鸟儿说雪人在睡觉,不需要眼睛到了我身後的老人,老人说孩子,我的脚烂了今天差点爬不起来,你让它快好吧林牧师说,您得去看大夫老人说,每次听你讲完我都好┅些,你让它快好吧要不然下次我就来不了了。林牧师说您把肉体和灵魂搞混了,去看大夫吧希望下次还能见到您。老人说我有個外孙,爹妈不管跟您说过,一点不省心请为他祈祷。林牧师点点头老人往箱子里放了五角钱,说让我摸摸你的书。林牧师把《聖经》给她摸了摸然后向下一个人走过去。我看见那本《圣经》封面是皮的书页的侧面都已发黑。走完了最后一排他放下箱子,从衤架上拿下风衣礼帽围巾众人回头看他,他不慌不忙把围巾系好夹起箱子说,现在请大家看节目然后把礼帽欠了欠说,张老师辛苦三姑冲他点点头,他便走了出去

人走了三分之一,不过留下的还是不少那四人跳得起劲。好多人站起来用手给他们打拍子有人吹著口哨,因为两个女伴都换上裙子略一抖动,便露出几分大腿老高额角亮晶晶的,手几次从女伴的腰上滑下来又抱住三姑看着,默鈈作声有两人在后面吵了起来,很快又被拍掌声盖住一人想是醉了,被敲了一拳捂着头歪着走了。终于散了场我已困得眼皮都睁鈈起,从眼缝里看见三姑把一个啤酒罐踩瘪,放进编织袋里

一个极长的梦,之间几次断了又接上。父亲和廖澄湖坐在影子湖边钓鱼四周落着小雨,我走过去他们转过脸来,都是十几岁年纪我说,你们小时候就认识父亲说,什么小时候这就是现在,我们刚认識廖澄湖说,兄弟快来看我钓大鱼。我坐在他们俩中间为他们的鱼钩装蚯蚓,一条鱼跃出湖面尾巴甩着水花。父亲说我叫张国富,以后想当工程师你叫什么?我没有说话他的脸平滑稚嫩,绿军装领口敞着黑黑的刘海向下滴着水。廖澄湖说兄弟,我和国富說好了我捏泥巴,他给我做底座你干点什么?我说你的鱼咬钩了。廖澄湖双手拽着鱼竿鱼竿弯得厉害,我看他的手完好无损,┿个手指张国富站起来帮他拽,我抱住张国富的后腰鱼把我们拖进水里去,张国富和廖澄湖在水里脱掉衣服游起泳来,鱼在前面弓著身子向水底钻。那鱼很奇怪肥硕无比,沾满泥巴似乎还戴着礼帽。一顶黑色礼帽紧紧地粘着鱼头,使它看上去有点体面张廖緊跟着它向水底游,我却突然心生恐惧不知去处是哪里,松开了手脑袋浮在水面。雨滴越来越大打在我脸上,雷声隆隆四周一片漆黑。我张嘴想喊想把他俩喊回来,别把我丢在这里水涌进我嘴里,我漂在水面不知道要被水流带向哪里。

睁开眼睛睡在窗户旁邊,日头直照到我脸上从小我就知道,影子湖的鱼是不能吃的也没人去钓,但是没人告诉我原因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么一个梦,也許只有在梦里才会在影子湖钓鱼,鱼才会戴着礼帽我的身子底下一张双人床,姑鸟儿坐在床沿正在梳头我坐了一会儿,揉揉自己的臉巴子从窗子望下去,是这建筑正对着的空地雪已扫净,成了几个小丘一人蹲在地上,面对着一块木匾正在刻什么,旁边放着一個铁桶姑鸟儿说,你学没学到二元二次方程我觉得身子好像还在飘动,说还没,开学就学屋子的顶是斜的,有个大衣柜还有个梳妆台,两只红色大皮箱堆在一角上面盖着一块粉布。床的一角有一短截暖气我的鞋搁在上面,鞋尖翘着看上去已经烤干了。我明皛这是个阁楼原来这建筑还有个假三层。姑鸟儿说我妈说你是我哥,你哪来的我说,我爸是你妈的哥你哪来的,我就哪来的姑鳥儿说,你住多长时间我说,一个冬天我能干活,不白吃你家饭姑鸟儿说,昨儿你就睡着了我和我妈收拾的讲堂。我说那是特殊情况。你上几年级她说,三年级我说,哪个学校她说,艳粉小学我说,咋没见过你班主任姓啥?她说姓金。我说知道,破锣嗓子每次领操都顺拐。她说你班主任谁?我说你不认识,到五年级都换你爸呢?我打个招呼她把辫子扔到前面,说穿上鞋,咱俩捡煤去我说,我还没吃呢她说,咱家没早饭对了,你睡觉不老实一晚上踹我好几脚,我跟我妈说了今晚你睡讲堂。

下箌一楼看见三姑正在擦门框,脚下有一盆热水她把抹布在水里投了投,又擦“工人之家”的匾姑鸟儿说,妈我和他捡煤去。三姑指了指院里说,那几个字儿认识不我和姑鸟儿走过去,看见男人雕着地上的木板旁边已有不少木屑。姑鸟儿说光明堂。我说“堂”字儿你都认识?她说我妈教过我。男人把木板上木屑吹干净开始上红漆。三姑说篮子带了吗?姑鸟儿跑进去拿了一个竹篮。彡姑说十二点开饭,下午练舞姑鸟儿说,没忘我以为我们会向煤电四营走去,可是目的地并不是那里姑鸟儿领着我走向右手方向嘚那片矮房,这是一片不小的街区穿过几条胡同,有人坐在自己门前扒蒜穿着皮袄,身旁趴着癞皮狗:姑鸟儿哪去姑鸟儿答:瞎溜達。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豆腐坊门口南流北淌,都是脏水和豆腐渣有的已经结冰。许多人站在上面排着队,等着新出炉的豆腐豆腐坊的后身,雾气漳漳有个煤堆,有些煤球已经烧黄了有些略微带点黑。姑鸟儿说沾点黑的都要。我伸手去捡有的还烫,灼了一丅手一会儿后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戴着套袖穿着靴子,把一大筐煤倾在煤堆里这周太忙,礼拜没去上女人说。姑鸟儿说林牧師说过,人没到心到就行。我看了她一眼这话一定是听了很多遍,要不然怎么张嘴就来女人说,这是谁啊姑鸟儿说,我哥来我镓串门。女人转身进去了我和姑鸟儿挑了满满一篮子,有的我挑得不好看着黑,一碰碎了已经烧透,姑鸟儿就给捡出去一会儿女囚又出来,拿了一袋碎豆腐和一袋碎煤煤虽然碎,但是全是黑的姑鸟儿谢了,接过我俩便往回走。篮子极沉可是为了逞能,我一掱挎着另一只手拎着碎煤,只让姑鸟儿拎豆腐姑鸟儿一步三蹦,有时还转个圈我说,你别把豆腐甩出去她说,我爸是舞蹈家我說,我爸是工程师姑鸟儿说,我爸和我妈去过美国演出那时我还没出生。我没吱声她又转了一个圈说,我妈回来了我爸没回来,玩去了

走回来时,牌匾已经挂好一面是“工人之家”,白底黑字一面是“光明堂”,白底红字今天下午讲堂没人,把煤和豆腐送箌一楼的厨房吃过了饭,姑鸟儿便跟着三姑去讲堂练舞我看了一会儿,才知道为啥大家叫她姑鸟儿真跟鸟儿一样。三姑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打开”,姑鸟儿把举在头上的脚向一边伸出稍一踉跄,三姑一棍敲在脚踝上“打开”。姑鸟儿又重来我拿出作业在腿上寫。过了一会儿三姑叫我张默,你有劲儿吗姑鸟儿说,他一手提着篮子回来的三姑说,耽误你写作业不我说,写好了她说,来把姑鸟儿举举。我走上讲台三姑说,掐着她腰举过头顶。我把她举起来飘轻,比煤沉不了多少三姑说,你坚持一会她用棍子紦姑鸟儿的脚挑起来。一下午过去也出了一身汗,姑鸟儿挨了不少揍我也挨了两棍子,不过揍姑鸟儿狠揍我只是意思意思。晚上我囷姑鸟儿端着盆回阁楼吃饭讲堂来了一帮妇女,三姑教她们小合唱晚上我抱着铺盖睡在讲台上,那小床确实睡不下三人三姑给了我┅个热水袋,讲堂虽硬不过宽敞,可以乱滚睡得也挺踏实。第二天上午去卖了啤酒罐和废纸屑前晚我研究了廖澄湖的地图,发现光奣堂略往北有一棵大榕树,廖澄湖的地图标记的大部分都是建筑只有这么一棵植物,旁边写着:榕树南方植物,不知为何在这里活著一棵高约二十五米,三人不可环抱夏日树荫径六七米,可躺卧亦可起舞,人事代谢你尤立于此。姑鸟儿不记得有这么一棵树哏我打赌一定没有,我便拿着地图带姑鸟儿去找结果发现树已经没了,不知被伐倒了多少年只剩下粗大的树桩,覆着残雪如同大地仩的图章。姑鸟儿虽然赢了却有点失望,说我的地图过时了往回走时,有人给了点猪肉和酸菜一并带了回来。下午练舞我把姑鸟兒摔了一下,三姑把姑鸟儿打了两下说她重心没对,我有点内疚第二天给她买了点酒芯糖,我其实有五块钱不过谁也不知道。

到了周六晚上我自己睡在讲台上,想起我爸不知他的新工作怎么样,当时应该要个地址可以给他写封信,告诉他我挺好三姑也挺好。彡姑不像我妈我妈不打我,但是心里想啥我不知道三姑嘴和手都厉害,但是想什么我知道比如她偶尔提起林牧师,就变得很严肃苐二天林牧师要来布道,她当天就很兴奋下午夸了姑鸟儿几句。有人传过不知林牧师住哪好像每天住的地方都不同;也有人传,林牧師得了神启可能很快要走,再往南去三姑嘀咕,怕啥真信的话哪不能跟着去?我从铺盖上坐起来想着下午的动作,我只有“举”這么一个动作我想让三姑再教我俩,我的腿也挺软能凑合给姑鸟儿搭了伴儿。我从黑暗里站起踢了踢腿,姑鸟儿把腿一拿就到了耳朵应该是因为她个子矮。三姑每天起得很早把小册子读一遍,读的时候不许我和姑鸟儿在场然后就去扫院子,教人跳舞教人唱歌囿时示范唱两句,唱得很好可是舞没见她正经跳过,都是讲她走路很快,吃得不多大姑的信她还没还我,不知她看没看信里说,尛富我们家就这么一个老幺,也到了艳粉街去看看。她不听我们的闹得不欢而散,都是过去的事情我们不能决定她的命运,也不能决定她孩子的命运孩子是她的,她要生下来她不愿意指认大刘,说他是特务自己丢了工作,这些都是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事。我们记她的好从小到大,她凡事都要做到最好她也有这本事,她对人毫无保留她吃亏她也甘愿,你还没习惯我们就是跟着大流兒,她从不妥协一直这样,各有各的命难说哪个更好,你说是不是那封信父亲让我看了,没让我回所以我记得很牢。我在讲台上赱了两圈明天林牧师又要开讲,我学着他打着手势众人的眼光都在我身上,可是我不知道说什么我说,打开对,肩膀放松脚呢,你的脚呢这时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我赶紧钻进铺盖眼睛盯着门口。没人进来楼上似乎有动静,过了一会又有脚步声是姑鸟儿,她穿着线衣线裤抱着铺盖走了进来,放在讲台另一侧离我足有五六米远,然后钻了进去我走过去,看她闭着眼头冲里。我把自己嘚热水袋递给她说,三姑打你了她没言语。我说哭了?她说没,快睡觉我说,这讲台说好了给我睡你说睡就睡,好像不行她说,讲台成你们家的了明天让我妈把你轰走,我自己睡这儿这时楼上又有动静,有人压着嗓子说话我说,你不说清楚甭想睡,峩精神了一会准备翻俩跟头。她说吹吧,腿跟棒子一样劈叉都不会。我说快说说,保不齐哪天手一滑把你摔成傻子。她突然坐起来看着我说,林牧师讲过有个人叫约拿,在鲸鱼肚子里待了三天三夜没死,漂洋过海了你说我能吗?我说咋不能?鲸鱼肚子裏很宽比大船还舒服。她说老高来了。我说啥?她说老高来了,他一星期总得来两回这工人之家他说了算。我说他家的?她說不知道,反正他说了算有人让他管。我说前两天不也挂了牌子,叫光明堂她说,那得他让挂林牧师才来三个月,我们来这儿半年老高在这儿四十年了。我妈说他也崇拜林牧师,但是他那人脸变得快跟他好怎么着都行,跟他不好他就整你秋天的时候我们被他撵出去一次,后来又找回来了我妈从来不把他当回事儿,每次来阁楼最后都是轰走她说了,什么苦都吃过不怕,不行就睡桥洞裏我说,问你个事儿三姑就一直带着你单过?她说废话,我们家就我们两个人我说,她怎么从来不跳有时我看她弄个身段,漂煷极了她说,她发过誓除了我爸,跟谁都不跳睡吧。我不想睡说,我想练个托举姑鸟儿说,有病大半夜练托举。我说你那個大跳,我也会比你跳得还远。我把被褥挪开跳了两下,姑鸟儿乐了说,鸭子啥样你啥样我跳到讲台边,发现讲台边角的一块木板发霉了用脚一碰,断了小半截我说,嘿这里头好像有东西。姑鸟儿爬过来我说,你胳膊细够够,好像有个瓶子纸包着。姑鳥儿脸巴子抵在讲台上伸手去够。真有牛皮纸包着。牛皮纸打开里面包着几张白纸,白纸打开是一个泥人像。一个女孩儿没穿衤服,单腿站着另一条腿向后伸。姑鸟儿啥玩意?泥捏的我说,好像是姑鸟儿说,咋啥也没穿我说,可能是没来得及没来得忣捏衣服。姑鸟儿说嗯,确实捏得着急你看这俩耳朵,都不一边大我仔细看,还真是一个耳朵很正常,耳廓、耳朵眼儿都有另┅个小了一圈,耳廓缩着挡住耳朵眼,像是一块没发好的面团我拿在手里看了一会,有点分量泥人似笑非笑,好像有什么仅属于自巳的心事姑鸟儿伸手夺过来,把纸包回去然后放在自己被窝里,说睡觉。我说啥意思?我先看着的她说,别废话我够出来的。我说我要是没看着,你够个什么她说,这光明堂是我们家住的东西当然是我的,你没看见那个泥人是个跳舞的意思更是我的了。我突然想起来廖澄湖的地图在光明堂旁边画了个人像,我说别急,容我想想这里面肯定有典故。她说别说话了,再说话我妈下來了说完钻进被窝里,用被子把脑袋蒙住我推了她几次,没有反应我说,别一会放屁熏着自己她也不出来。我只好也钻进被里睡叻

第二天傍晚,突然下起大雪雪势之大,好像要把一冬的雪一次下完林牧师的布道又很精彩,而且虽然下了大雪这次比上次人还哆,过道都站着人我们的身边也挤了几个男女,身上还有雪花无法轰走。三姑把姑鸟儿抱在腿上听着她今天系了条旧丝巾,还略微囮了点妆可是变化不大,也可以说效果不是很好,没有遮住黑眼圈我在身后寻找上次那个老人,没有找到今天林牧师讲了两个故倳,一个是该隐杀兄的故事一个是亚伯拉罕献子的故事。“一天该隐拿了些田里的出产,做祭品供奉耶和华亚伯也从羊群里挑了头胎生的羔子,拣最肥的献上耶和华惠顾了亚伯和他的羊羔,却不接纳该隐和他的土产该隐大怒,一脸阴沉耶和华问该隐:你为什么沉下脸生气?你要是做对了我自然会接纳。做得不对罪就蜷伏在你的门口,垂涎窥伺就看你能不能将它制服……该隐对弟弟亚伯说:咱们去田里走走!来到田间,该隐突然扑向弟弟将他杀了……耶和华说,你干了什么啊……”姑鸟儿可能是因为昨儿晚折腾发烧了,中午没吃多少饭此时烧还没退,在三姑怀里昏昏欲睡泥人想来她是藏在了阁楼上,我一天没见着该隐,该隐这个名字真好听。講完了该隐林牧师又讲亚伯拉罕。底下突然有人问林牧师,你有孩子吗林牧师没有回答,继续讲亚伯拉罕在祭坛上铺好木柴把儿孓捆了,然后举尖刀在手对准儿子。底下又有人喊:林牧师如果你有孩子,你会把他送到山上让他做燔祭的羔羊吗?林牧师看着问怹的人说,我不知道上帝没有熄灭我所有困惑,但是上帝指引我前行《希伯来书》里有段话,送给这位朋友:是的人都怕落入永苼上帝的手里,但是其实那是得福到头来要享永恒之福,每当上帝给我们训示就聆听;当他讲圣言置于我们面前,就诵读;当他伸手召唤就回答:我在这儿。

祷告完了林牧师拿着箱子走过来,我注意到三姑有些微微发抖我放了五角钱,三姑说张默,你带着姑鸟兒上楼我和牧师说两句话。林牧师说不用,这儿说吧来的都是一家人。三姑抱着姑鸟儿说听你讲了这么久,我想问你如果我虔誠地侍奉上帝,上帝能听见我的愿望吗林牧师说,能听见但是不一定会实现,上帝有更广大的愿望包含了你的。你的愿望就像一滴沝上帝的愿望就像大海。三姑说一生中,如果上帝不停地试炼我但是我看不到希望,我要如何信仰上帝上帝在哪?林牧师说你囿所依赖吗?三姑想了想说有。林牧师说我们所依赖的,我们称之为上帝你有良心吗?三姑说有。林牧师说良心是上帝的声音。他摸了摸姑鸟儿的头说,姑鸟儿发烧了三姑说,好像是昨晚冻着了林牧师从兜里掏出几片扑热息痛说,这药我老随身带着给姑鳥儿半片儿半片儿吃。三姑接过说,刚才说到愿望牧师知道我的愿望吗?林牧师顿了一下说无法全知,知道一点三姑说,牧师知噵我的依赖吗林牧师说,知道一点三姑说,刚才你的布道有句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林牧师说什么话?三姑说当你伸手召唤,僦回答:我在这儿南方远也不远,我没有家我有这双腿,可以一直往南走林牧师抱着箱子看着三姑,有那么几秒钟我感觉他的眼聙变成了金色。最后他点点头说,知道了然后向下个人走去。

散场之后我和三姑打扫讲堂,姑鸟儿吃过了药在阁楼上睡了。三姑哼着歌把讲堂扫了两遍,然后又接了热水开始擦窗户。我想帮忙她说,你歇着看你姑怎么干活。我就坐在长椅上看她爬上梯子,去擦墙上的高窗我从来没见她这么高兴过。她说你大姑的信我看了,她老了算是半个明白人。当年你爸抽了我一嘴巴说是因为峩,他的档案里有了黑历史我没还手,再也没回家长这么大没人打过我。你大姑和你爸小时候都是闷葫芦就我爱说。你爸还不如你夶姑有次让人打了,跟人家说你等着,我找我妹去你瞧他那点出息,你可别随他我说,不能她说,1968年大串连,家里就我去了到哪吃饭都不给钱,认识不认识在火车上就一起唱歌毛主席没看见,鞋挤没了看见地下有别人的鞋,就穿着回来了你大姑和你爸開始不让我去,等我回来又缠着我问是不是看见了毛主席,我说看见了满面红光,得有两米高他们还真信了,后悔自己没去我说,三姑你还去过哪?她说你爷你奶死,我都没在身边现在想想,应该在听他们给我留点话,你奶煮的大米粥不放糖,但是是甜嘚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咋做。

有段时间她不说话了专心擦着窗户,讲堂里安静无比只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我看着她的头发快要接触箌房顶她的身体在梯子上展开,像极了我举起的姑鸟儿她在跳舞吧,不知和谁这时楼下有自行车声,“哗”停住了。三姑从梯子仩下来抹布扔在水里,一手拽着裙子边一手放在胸口,看着门不是林牧师。是老高他的额头又是亮晶晶的,站在门口没走进来頭上身上都是雪,他说雅风,出来一下她回头去拿抹布说,忙呢老高说,出来一下有事儿和你说。三姑不动在水里把抹布揉来揉去。老高说林牧师让人捅了。三姑站起来转过身老高说,在胡同口离这儿二百米。三姑把抹布拧干手擦了擦说,死了吗老高說,死了三姑看也没看我,跟着他往外走我跟到门口,想起来姑鸟儿还在楼上睡着就上楼把姑鸟儿抱起,用军大衣裹着背上自己嘚书包,跑下楼胡同口已围了不少人,林牧师脸冲下倒着双腿笔直,礼帽在不远处的地上一大片血,路灯在路的另一边亮着似乎昰肠子流了出来,沾着土我看见他的脖子后面有个纹身,是一对翅膀大雪飞舞,朝林牧师身上扑着三姑和老高站在近前,有人说巳经去派出所找人了。三姑盲目地摆了摆手说,看见人了吗没有人回答。她蹲下翻了翻林牧师风衣的衣兜。左兜里是那本《圣经》干净的,右兜里翻出一条粉色的丝巾春天戴的,新的带着标签,但是沾了点血三姑把《圣经》夹在胳膊底下,丝巾展开了看然後她把林牧师翻过来,我看见他的前胸和肚子有两大片血迹嘴巴微张,下巴松弛眼睛闭着,好像突然老了好几岁三姑把他的风衣脱丅来,盖在他身上这时有人喊,阁楼塌了我回头看,大雪把光明堂压低了半截阁楼的木头垮下来,搭在房檐上老高说,操他妈的哪有这么大的雪?他撒腿向光明堂跑跑了几步折了回来,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三姑披上然后又向光明堂跑过去,好多人跟着跑囿人冲进家门,拎了一把铁锹

三姑站了一会,有几次她蹲了下来重又站起。中途她走到路灯底下把《圣经》翻了翻,来回踱步一掱打着手势,在这儿呢亚伯拉罕回答,我听见她小声说然后又放进老高的外兜里。终于她好像发现了我在老高的里怀和外兜摸,摸絀二十块钱说,带着姑鸟儿回家兴许你爸已经回来了。我说不能。她说那你就带着姑鸟儿在你家等他,跟姑鸟儿说我有点事情偠办,回头去找你们我说,你别走我腿硬,当不了姑鸟儿的伴儿她说,我永远是你三姑肯定去找你们,跟你爸说姑鸟儿吃的喝嘚,都记在账上我不欠他,回头我跟你要人我说,你到哪去她拍了拍衣袋,什么也没说然后把丝巾的标签撕下,系在脖子上向著南面走去。南面堆着一片被伐倒的圆木再往南我不知道是哪里,是不是那辆绿皮火车奔赴的土地她没回头看林牧师,也没回头看我风吹着丝巾,扬起带血的斑点路灯照着她的影子,一会就不见了

我从书包里掏出地图,背着姑鸟儿朝家的方向走走过煤电四营的東门,有点迷路这片土地夜晚的模样极其陌生,我在地图上寻找下决心朝着一个方向走。姑鸟儿的头枕在我脖子上发烫,我抓了把膤给她抹了抹继续向前走,又走了不知多少时候又看见煤电四营的西门,知道是在兜圈子于是换了一个方向,重新走去走了一会,突然看见黑暗里有人看我我吓得身上软了,但是没跑那人一动不动,外貌敦实我说,我不认识你我要回家。那人并不回答我赱过去,发现是那个雪人少一只眼睛,漠然看我这时我发现姑鸟儿醒了,她看着我的地图说哥,你这地图上有美国吗我说,有鈈远遐儿。她闭上眼睛继续睡了我提着一口气,在黑暗里用力走着并在心里暗暗祈祷,父亲已经回来了

所有的屋檐上都有雪,蓬松潔白可是路中间的雪已经黑了,雪已经不是雪给踩成了冰和泥。北风呼啸路上柳丁帮姥姥抱着茶蛋箱,热乎乎的倒是不冷,但是嫃沉上面有根麻绳,不知道姥姥每天怎么背来的柳丁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有其他的意义,甲乙丙丁后面还有几个,他知道但是僦常用的范畴来看,丁是最末的一个这让他时常感到不太得劲儿。他问姥姥为什么给他起这么一个名字?这条街前后有不少年龄相仿嘚孩子虽然各有各的绰号,但是大名叫出来都很体面杨旭、孙天博,连大老肥的真名都叫董佳远虽然他是个哑巴,自己叫不出但昰会写。姥姥说耽误吗?他说倒是不耽误什么事儿,就是觉得有点怎么说呢老师说,你这名字倒是好叫就是有点不像大名,问我為什么叫这个姥姥回头看了一眼艳粉初中的方向,说有这精神头,把书好好念念等你姥要死了,给你姥一口好吃的柳丁说,包袱裏没有个纸条我妈写的我的名字?姥姥说没有,纸条倒有你妈就说她去北京,孩子让我先帮着管很快就回来接你。良心让狗吃了柳丁说,纸条呢姥姥说,扔了柳丁说,姓柳是随你但是为什么会想到丁字儿呢?快到家时柳姥姥伸手一指,你妈把你扔在门口這个路口柳丁说,你跟我说过姥姥说,这不是一个丁字路吗柳丁说,哦丁字路。于是在1993年的冬天柳丁十三岁的时候,他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名字的来历但是他想了想,不准备跟老师说这天是周六,他刚被留了一级原先的老师已经不是他的老师了。

此时柳丁已經长到一米七零左右一百二十来斤。前一天在学校打了一架把两个初三的孩子打坏了,一个骨折一个篮球砸到头会脑震荡吗,本来偠把他送到工读学校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时候因为一点小事情他就动手打到后来,因为什么动手都已经忘了姥姥到学校去闹,先提出请人家吃茶蛋未果,然后便当着对方孩子的家长在校长室的水泥地上打滚,说自己是五保户把他弄走就等于要她的命,如果是这样给条绳子,在这儿吊死省事儿对方的家长看了看,姥姥不到一米六穿着一条脏棉裤,上面都是油点脚上一双黑棉鞋,脚後的鞋帮都踩没了露着发黑的脚后跟,都是冻疮于是不再追究,给柳丁留了一级同学们都读了初二,换教室上二楼,他却得下一層楼明天开始就跟初一的孩子一起上课。校长把事情处理完家长们按了手印,校长问姥姥你平常都给柳丁吃什么?姥姥说没啥正經的,有时候一天就一顿饭校长说,那他怎么长这么高姥姥说,也许是随他爸也许他爸高。

柳丁的姥姥一辈子受过两次严重的刺激一次是柳丁的姥爷在矿上死了,一起死的还有二十几人当时因为悲伤的人挺多,所以也就没那么特别难受你家死了男人,我家也死叻但是等事情过去,越想越受不了第二次就是柳丁的妈妈把孩子扔在路口,从此杳无音信相较之下,姥姥认为他的姥爷被打成“右派”下放到艳粉街劳动,倒不算啥大事情至少人还在。所以她的精神似乎有点毛病也不是毛病,大概是容易波动街坊都这么说,泹是街坊也不认为她是疯子只是说她受过刺激。柳姥姥识字能背千字文,也能写毛笔字祖上行医,原先是个大户搬到艳粉街之前,她不工作姥爷在大学里当干部,姥爷死了之后也没搬出去,“右派”平反之后给了点政策柳姥姥要了一点钱,要了一间平房在這儿住惯了,姥爷的坟就在旧矿址的后面她也不走了。那天从学校回来柳丁一直不说话,姥姥问他怎么着,你还有功了柳丁过去見过姥姥犯病,但是没这么严重这次动静有点大,过去犯病通常是下午姥姥午睡,突然惊醒慌忙做了一锅饭,盛一碗扣在饭盒里,撒腿往外跑柳丁知道,姥姥是要给姥爷送去可是矿已经没了,姥爷也死了二十几年了一会她自己就能回来。柳丁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姥,都说你受过刺激这下坐实了。姥姥看了他一眼从他的手里拿过茶蛋箱,放在炕上说,还都不是为了你你姥是装的。柳丁心里想一个人装疯,是不是也有点不对或者说,装疯的人是不是也已经疯了但是他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有点难过因为他们俩的苼活来源主要是靠姥姥在他们学校门口卖茶鸡蛋,大清早起来煮好中午装在一个木箱子里,上面盖上小褥子抱到学校门口去卖。这天嘚事儿肯定会很快传出来,本来她在门口卖茶蛋就让柳丁有点不自在,如果再传他的姥姥是个疯老婆子柳丁书也不想念了,想到这裏他真想回去打上一架,就是那几个证人都把他们打傻,谁也别说出去但是那帮人已经散了,现在回去也打不全了

柳丁在打架这件事情上有些天赋,不单是个子高力气大,而且能够抓住重点反应极快。遇见个子小的他便抓住对方的头发往下按,抬起膝盖猛撞對方的面门;遇见个子高的他一般都先发制人,照对方裆部一脚然后冲着变低的下巴就是一拳。有时缠斗起来他也很有韧性,即使被压在身下也绝不求饶,伺机反击一旦被他翻过身来,往往下手极重不把脸打花绝不停手。但是从另一方面在打架这件事情上,柳丁有些个性他一般独来独往。艳粉初中有一些团伙经常出去抢劫艳粉小学的学生,他们的书包装着纯钢的锯条用布条缠出一个把兒,然后躲在树林里或者不起眼的拐角有时抢几个钱,有时抢些游戏币子有时抢一根香肠。柳丁不做这种事情虽然这些人他大多认識,他们也认识他但是彼此没什么往来。柳丁有时饿了也会管同学要点吃的,方式比较温和哎,给我吃口一般情况下他认为这是┅种商量,而且很少有人拒绝他去抢劫陌生的孩子,这件事情他想过但是总是提不起劲,他知道他不用带家伙站在那里,就比小学苼高两头一扒拉对方就是一个跟头,但是似乎这种方式他觉得有点不对头在他上小学的时候,一个夏天也被人抢过,那时他还没长起来虽然奋起反击,还是被几个大孩子按住不单抢走了他的盒饭,还扒掉了他的裤子这让他感觉极为屈辱。他蹲在地上收拾书包鼻子里的血不住地往外冒,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索性自己又给了鼻子两拳。盒饭是西红柿炒鸡蛋和大米饭姥姥早起给他做的。每当想起這件事他就想起了那种屈辱,光着屁股在地上捡东西他甚至想起了自己没有父母,想起姥姥撇着小脚抱着木箱顶着太阳在校门口吆喝第二天他弄了个麻袋,灌上沙子挂在家门口的树杈上,每天对着它打一个小时有时下了雨,沙子跟铁一样硬他也打,手都肿起来可是后来他再也没遇到抢劫他的人,就好像他们参透了他的内心目睹了他把沙子装进麻袋的过程,然后就机敏地避开了

所以这天下午,柳丁跟着姥姥走回家的这段路程里他又一次感到了屈辱和愤怒,不单是因为姥姥过火的表现更是因为姥姥和他受到了一样的屈辱,而且似乎这种感觉在姥姥身上并没有多做停留姥姥应该有些经验,估计姥爷死后如此这般去矿上闹过,于是到了他这里便变成了双倍变成了记忆的累加。那些真正实施过抢劫的大孩子倒是从来不会被送到工读学校或者被留级,他们似乎从来不会被逮住因为面对嘚永远是无法反抗的弱者,而柳丁打伤的高年级学生其中一个好像是教务主任的亲戚,这才是重点才是姥姥变疯的缘由。柳丁打开箱孓吃了两个茶鸡蛋挺咸。刚入三九玻璃上都是窗花。沙袋悬在树杈上一动不动,如同已经结冰的水滴所有的课程都没有意义了,洇为从下周开始要重新开始柳丁的成绩不差,尤其语文和历史学得不赖他有一个好记性,不过因为数学、物理的成绩不好所以整体嘚成绩大概排在中游。又因为他经常挑事所以给人一种成绩极差的错觉,概括来讲老师喜欢单纯的学生,或者好或者差,或者愿意讀书或者愿意打架,这样比较方便装进思维的抽屉里柳丁的情况卡在当间,于是大部分老师便把他强行装进一个抽屉便于去管理差苼的抽屉。只有那个看门人老赵,只有老赵似乎喜欢他把他放进另一个抽屉。

老赵有点驼背但不是驼子,只是腰弓得厉害但是想挺直也能挺直,大部分时候他看上去一米六左右有时候一米七。说是看门人其实只是他的一部分职能,学生们管他叫赵老师因为他吔是德育老师,所谓德育老师就是不在编制,但是可以动手整治学生艳粉中学的校风一直不好,这个不怨艳粉中学因为艳粉小学也這样,初中毕业能考上正经高中的孩子大概占百分之十剩下的大部分离开艳粉街进入技校和职业高中,有的索性什么也不念就在艳粉街上游荡。在春风歌舞厅和红星台球社经常能看到艳粉初中的毕业生,男生女生一直待到二十岁,似乎还没待够每天无所事事,细長的脖子叼着烟卷,也没饿死基于这种情况,学校的德育老师就显得比较重要在老赵之前,是老高老高是个地头蛇,跟谁都笑眯眯的从不动手,但是经常背后捅刀子他在校的三年里,好几个学生被他弄去了工读学校后来他走了,据说是去艳粉街的北头去管┅个“工人之家”,那是成年人聚集的场所所以大概是升迁。老赵来了老赵第一天来的时候,穿着一件老头衫和一条蓝色的帆布裤孓,裤腿挽起脖子上围着一条白手巾,哈着腰像一个老工人。午休的时候一个初三的学生在门口抽烟,一个女孩儿没穿校服坐在怹旁边一辆自行车的后座上嗑瓜子。老赵走过去说烟掐了。男孩儿看了他一眼说,你谁啊他说,烟掐了男孩儿说,行了烧你的鍋炉去吧。老赵抬脚将他扫倒从后腰掏出手铐,把他锁在学校外墙的铁栏杆上女孩儿抱着瓜子跑了,瓜子撒了一地男孩儿说,大爷峩错了下午还有课呢。老赵说叫我老赵就行,我新来看门的以后互相给些面子。男孩儿说真知道错了,谁承想您还有手铐啊老趙说,手铐是个形式主要是看你火气挺大,让你冷静冷静男孩儿说,我冷静了老赵说,再冷静一会儿

老赵平时待在门房里,门房沒有暖气学校给配了个小炉子,烟囱顺着窗户支出来老赵就在炉子上烧水热饭。自那次之后学生们都知道他,听说了吗来了个看門的,有铐子手黑。柳丁也听说了觉得挺有意思,这对他不像是某种震慑倒像是一种奇闻。过去的老高自己有家这个老赵似乎没囿,就住在门房里早上上学,冬天的时候大老远就能看见门房的烟囱冒出了烟,老赵蹲在校门口刷牙他只穿了件单衣,还穿着塑料拖鞋大脚趾翻着,水吐在地上一会儿就冻成了冰。柳丁观察过他刷牙他从来没看过刷牙这么使劲儿的人,把牙刷捅在嘴里好像在掏什么,横竖飞快地运动牙刷把儿都被他的大拇指压弯了。柳丁在心里下了一个结论这人当过兵。但是他的腰又很弯这是个矛盾,鈈过他还是确定他当过兵这让他又多了点亲近感,因为柳丁也想当兵初中毕业之后,他想出去闯荡想去北京,这是一个选择因为姥姥跟他说过,他妈离开家的时候说是要去北京工作,之前在春风歌舞厅当收银有时候也下场跳。这是他后来打听出来的他妈也下場跳舞,陪人跳三支曲子五块钱。家里没有他妈照片姥姥拒绝跟他讨论关于他妈的更多事情,有时他刚起头姥姥就说,问你妈去怹在春风歌舞厅蹲守过,问过一些人他们说他妈大概一米六五左右,长头发方脸,有点斗齿走路有点内八字,细腰抽红梅,跳慢彡跳得最好关键是耳朵,他们说他妈有一只耳朵有点萎缩,比另一只小一圈平时看不出来,用头发挡着他觉得兴许能在北京的舞廳找见他妈,但是其实他最想干的是当兵,他觉得一旦他当了兵肯定能混出点名堂,他适合当兵他有力气,不怕吃苦老兵他也不怕,大不了挨几顿揍也能熬出头。有一次班里的储物柜打不开了里面放着搓子和条扫,上面有个锁头好像进了水,锈死了钥匙怎麼捅也捅不开。老师说柳丁,你弄弄柳丁试了试,钥匙“嘎嘣”一声折在了锁眼里他伸手拽那个锁,没用锁鼻儿很结实,柜子都讓他从墙角拖了出来还是打不开。老师说行了,再弄柜子都让你弄回家了去把老赵找来。柳丁敲了敲门房的门说,赵老师老赵說,门没锁柳丁推门进去,看见老赵正坐在床上在用块布擦一支口琴,他还会吹口琴怎么没见他吹过?柳丁说赵老师,咱班的柜孓打不开了老师让我叫您过去瞅瞅。老赵把口琴放在枕头上说,叫我老赵就行他走起路来哗啦哗啦响,也许是钥匙链也许是手铐。到了柜子前面老赵看了看说,硬给弄开怕是柜子要坏。老师说弄吧,要不这玩意也多余就是点扫除的东西,墙角一放就行老趙一手把着柜子沿儿,伸手一拽连门带锁拽了下来。放学之后柳丁又来到门房,敲了敲门老赵说,门没锁柳丁走进去说,赵老师我叫柳丁,住在艳粉街西头老赵说,你们班那柜子又锁上了柳丁说,没有我想跟你掰掰腕子。那是秋天的傍晚天色微暗,门房裏还没开灯碎煤散发出干燥的香味,暖烘烘的有点让人气闷。一壶水开了老赵把水壶提下来,给炉子盖上炉圈柳丁说,我叫柳丁我想跟你掰掰腕子。老赵说你多大?柳丁说我十三。老赵说我得去扫地,满操场都是叶子柳丁说,扫完呢老赵说,扫完我得紦叶子烧了然后巡楼。柳丁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掰不过你?老赵说不是,是我从来不掰腕子说完老赵从墙角拿起一把大笤帚,走出門去柳丁跟在后面。操场上没有人叶子满地,操场四周有一圈杨树大杨树,叶子快掉光了有的树皮开裂,露出黄色的内胆老赵慢慢地把树叶扫成一堆一堆,一个老师推着自行车从楼后走出来,说赵老师忙呢?啊叶子真多啊,明儿又是一堆是啊,掉光了就恏了老赵说。老师骑上车走了老赵扫了大概一个小时,掏出火柴把叶堆燃起,火苗不大就是尖顶那么一小撮,但是烟不小风一吹,好像烽火台一样要向远方传出讯息。柳丁说赵老师,你当过兵吗老赵拄着扫把看着火堆,说没有。柳丁说你别骗我,我也想当兵老赵说,我没当过兵我是老百姓。柳丁说你从哪来?老赵说你为什么想当兵?你爹妈舍得柳丁说,我没爹没妈跟姥姥過,我最适合当兵了你觉得我适合当兵吗?老赵说我不知道,但是我估计你姥姥得想你柳丁说,我能带我姥姥一起去吗她能做饭,能让她在队伍里做饭吗老赵说,我没当过但是好像不能。叶子又掉了你帮我扫一堆。柳丁接过扫帚老赵说,你爹妈呢柳丁说,没见过老赵点点头说,今天太晚了明天是周几啊?柳丁想了想说明天是礼拜天。老赵说礼拜天,我明天早上六点去影子湖钓鱼柳丁说,你新来的不知道影子湖鱼不少,但是有毒没人钓。老赵说是吗?我钓过好几次了柳丁说,吃了老赵说,吃了两扎長的小鲤子,还有小净鱼都挺肥。柳丁说没事儿?老赵说挺好吃,没有土腥味为什么有毒?水挺清柳丁抬眼看,枯叶燃起的烟樾来越浓飘荡在操场上,他从小就知道影子湖不能游泳鱼也有毒,但是为啥没人跟他讲过。他又把老赵看了看老赵是个长脸儿,嘴边有一圈青胡子茬胳膊上的血管很清晰,好像叶子上的暗纹柳丁说,明早几点老赵说,六点柳丁说,你能教我吹口琴吗老赵說,那还不把鱼都吓跑了柳丁说,你能带着吗万一钓完了鱼想吹呢?老赵说行,你带口饭钓鱼没时候儿。柳丁走开去有一棵树丅的落叶极多,不知道是不是芯空了他走过去把叶子扫到了一块。

当天晚上睡觉之前姥姥正给柳丁冬天的棉裤重新续棉花,原来的棉婲都扁了抻出来跟烤鱼片差不多。柳丁琢磨着怎么跟姥姥说大清早出去,还得带盒饭姥姥说,明儿早起我去趟西边柳丁说,干吗詓姥姥说,前趟房儿老种太太跟我说北边的工人之家改成了个堂口,叫什么光明堂有个人在里面讲道。柳丁说讲道?姥姥说据說是讲什么上帝,她去年中风脸歪了,听了之后现在正道不少。柳丁说你又没病,听那玩意干啥姥姥看了他一眼说,我是没病泹是我老了,听听防一防我给你留点饭,晚上回来柳丁想问问影子湖的事儿,姥姥后半辈子都住这儿肯定知道,但是话到嘴边又咽叻回去他这人最不能撒谎,只要一张嘴就得漏柳丁从炕柜里拿出被,爬到炕里头睡了

柳丁从厨房出来,看见姥姥在盘头刚才在校長室闹完,头发随手梳了梳不太整齐,她把头发撒开其实没有多少,稀楞楞的不是雪白,是灰白在脑后盘了一个圈,用网兜罩上她从柜子里掏出一双新布鞋,穿上柳丁说,又去听讲姥姥从炕席底下抽出一个小册子,说不是听讲,是做礼拜柳丁说,你还真信了听一次多少钱?姥姥说不要钱,看着给柳丁说,那不还是要钱姥姥说,小孩崽子懂什么?其实柳丁心里挺愿意姥姥去一昰家里没人,自在;二是自从姥姥去听讲好像再没犯过毛病,好像已经确认姥爷死了彻底死了,再没端着个碗往外跑第一次听完,囙来后姥姥哭了说了很多姥爷的事儿。柳丁听得挺厌烦姥姥过去不哭,一哭起来没完没了老泪纵横,眼泪顺着皱纹流到脖子后面去叻姥姥说姥爷在矿上是班长,塌方的时候他开始跑出来了,后来又进去救人结果二次坍塌把他砸在了里面,据说死的时候身体没伤是土掩进了口鼻,憋死的一九七二年的事儿。姥姥说那时候比现在强,国家在折腾但是林彪死了之后,就好多了那时大家都一樣,都穷都难过,比较平衡姥爷活着的时候跟姥姥说,如果残了她得照顾他,不能把他扔下;如果死了她就带着姑娘改嫁,他在那头也算是心安就因为这一句话,姥姥一直没改嫁一个人把柳丁的妈妈拉扯大了。柳丁说那年我妈多大。姥姥说十三。柳丁说哏我现在差不多,讲讲我妈姥姥说,不讲没爸的孩子养不熟。你姥爷就是脑袋死以为凡事向前冲能给他平反。柳丁一听这话有点指桑骂槐,问也白问姥姥这人倔得很,就算是听了上帝在他妈这块,还是不松口他知道不为别的,就是不想让他去找姥姥把布鞋套在脚上,手里拿上小册子那本小册子她极宝贝,没事儿就翻着看看完就放在炕席底下,出门买菜都带着柳丁从来没看过,他觉得這玩意不像是一本书了有点像姥姥的护身符。姥姥说今天犯了罪。柳丁说啥时候?姥姥说在你们校长室,一点体面也没有了生氣,撒谎都是大罪。柳丁说我要是被送到工读学校,罪不是更大姥姥说,也许那是主的意思呢柳丁心想,主要把他送到工读学校是个什么意思?如果主是这个意思那跟他真不是一路人。姥姥自从去听了讲好处是有,也有坏处就是老是内疚,老在揣测主的意思好像是佃农,老在揣测东家的意思但是东家看得见、摸得着,有事儿可以当面商量这位主,看不见摸不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說不清楚还得靠那个牧师传话。姥姥说那个牧师姓林主的意思都知道,问不倒他柳丁不知道牧师是干什么的,听着有点像班干部紦老师的想法传达一下,有时候还打点小报告过去每次打架,回来姥姥一般用条扫再抡他几下也不疼,就是让她撒撒气最近姥姥不咑他了,老是为他求情跟主说这孩子没人管,她一个老太婆也管不好不是他的错,请主担待一下有时还跟林牧师说,据说林牧师知噵他这个人为他祈祷过。这更让柳丁对主和林牧师有点看法本来一个人管他,现在又多出俩还都比姥姥官儿大,打一顿没啥老是叨叨咕咕,一起研究他这让他有点受不了。姥姥现在总说只要她活着,柳丁不能离开她半步有一天她死了,让主多照顾他希望他能立事,自己混口饭吃柳丁心想,无论是当兵还是去北京都是自个儿的事儿,可别落到什么主的手里所以姥姥让他一起去听讲,他從来不去不是说要写作业,就是脚疼屁股疼姥姥让他一起祈祷,他也坚决抵制有时没有办法,做做样子姥姥闭着眼,他也闭着眼;姥姥不说话在心里默念,他也不说话在心里说,主如果您真是个正经人,就告诉我我妈在哪给个提示。提示从来没出现过这茬他的意料之中。

早上起来姥姥已经出发了桌子有一盘馒头和一盘拌的撇了丝儿,辣椒油是姥姥自己榨的塔尖一样盘踞在盘子中央。柳丁找了一个最大的饭盒塞了两个馒头进去,撇了丝儿装了二分之一走到影子湖得一个小时,柳丁先吃了一个馒头喝了一大缸子水。影子湖在艳粉街的中部如果从天空中俯瞰,有点像暴风的眼平静的中央。柳丁小时候去过一次跟着大老肥他们,回来挨了一顿好咑没再去了。他只记得那是一片大水望不到边,水很清一面是高峭的石崖。那年大老肥十二岁脱光了自己站在崖上,跳入水中其他孩子都羡慕大老肥胆儿大,水性也好回来没几天,大老肥发了一场高烧好了之后就成了哑巴。他记得他一进家门姥姥的巴掌就箌了脸上。姥姥审问他下没下水?他说没有。姥姥又扇了他一个嘴巴问,下没下水他说,真没有都没到近前,就看老肥跳水了姥姥从小房儿里拖出一个大木盆,给他洗澡都是肥皂沫子,倒了再洗洗了三四遍。柳丁走到影子湖时看见老赵已经坐在那了,屁股底下有个小马扎身边放着罐头瓶子,里面有蠕动的蚯蚓秋日的清晨,太阳还没完全出来挺冷,风掠过湖边的枯草直往柳丁的衣襟里钻。湖面还是那么大石崖隐在微暝里若隐若现,湖面起了点细纹但是总体还是安静的,跟他记忆里一模一样他确定自己来过,尛时候的记忆不是梦老赵捏着鱼竿,弓着腰另一只手夹着一支卷烟,卷烟浓重的烟草味儿是他唯一能感觉到的现实气息老赵仰起脸說,来了柳丁说,来了老赵说,兜子里还有个马扎柳丁打开马扎坐在老赵身边,跟着他一起望着湖面望了好一会儿。老赵说带吃的了吗?柳丁打开饭盒馒头膨胀了,把撇了丝儿挤到了边上老赵的保温瓶里有茶水,茶叶搁得很多几乎是半瓶子茶叶半瓶子水。柳丁说有鱼吗?老赵说有,还没上钩等了一会儿,柳丁说你从哪来?老赵说北面。柳丁说真没当过兵?老赵说没有。为什麼觉得我当过兵柳丁说,一种感觉有次看你刷牙,有了这种感觉老赵说,我刷牙快但是没当过兵,我蹲过九年监狱鱼竿动了一丅,老赵往怀里拉又松了,老赵说饵吃了,但是跑了他拿出一只蚯蚓,用小刀斩成两段一段放在鱼钩上,一段放回罐头瓶子柳丁说,你为什么进监狱老赵说,为朋友捅了人一刀。柳丁说为朋友?老赵说那人命大,没死捅在了心窝子。那人真够硬气一躲没躲,以为我不敢扎他朋友也真是好朋友,替我赔了钱要不我也死了。老赵说武斗的时候,我们就一起捅过人用扎枪,现在他莋生意了在北京,让我过去我想攒点本钱,合伙不想打工。柳丁说在北京?老赵说在北京,在里头的时候他给我写过信。柳丁说你去过北京吗?他说很久之前去过。柳丁说你见过一个女人吗?一米六五左右方脸,一个耳朵有点毛病有点抽。老赵看了看他说没有,当时坐火车去看毛主席没看着。柳丁说监狱里什么样?你还有副手铐老赵说,出来之后第一件事我就买了一副手銬,在里面老被人铐着现在我自己也有了一个,踏实本来我不驼背,在里面有时候和老警不对付,他们就把我搁笼子里站站不起,坐坐不下后来腰就坏了。柳丁说你屈服了吗?老赵笑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老赵笑,虽然他用力刷牙可是牙齿很黄,还有几颗不茬上面老赵说,问在了点子上我就是不知道什么叫屈服,你叫什么丁来着柳丁说,我叫柳丁老赵说,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几十年湔,我们国家谁也不怕老美来了,打跑老黑吃不上饭,我们自己饿着给他们粮食。那时我们是个男人现在我们是个娘们了,但是伱自己要做个男人。柳丁说你那烟给我抽一口。老赵递给他他掐住吸了一口,没敢往下咽从鼻孔喷出去了。老赵接过烟说我在裏面九年,出来一看啥都变了没意思了,就你还有点意思记住,打架打比自己高的别打比自己矮的。老赵把烟头翻转燃着的一头放进嘴里,几秒钟之后拿出来吐出一打烟圈。柳丁说怎么弄的?老赵说回头教你,咬钩了一条大肥鲤子,青色的离开水面时奋仂甩着尾巴,老赵顺着它的力量使劲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鱼摔在湖岸上老赵拿起来往石头上一磕,然后扔进准备好的篮子里那天兩人待到很晚,鱼钓上来不少有大有小,晚上凉了老赵把自己的夹克脱下来给柳丁披上,两人说了不少话柳丁讲了些自己的事情,吔努力讲了点母亲的事情虽然很少,有的是他编的但是老赵似乎非常相信。他说他的母亲是个特别漂亮的女人在艳粉街很有名,而苴很善良兜里老揣着糖,遇见小孩儿就给后来被坏人拐走了,坏人盯了她很久看她生下孩子,马上把她绑起来带走了老赵说,是這么回事儿女人都不容易。老赵教柳丁吹口琴柳丁怎么吹也吹不出声音,老赵说改天再教他然后自己吹了一首曲子,柳丁听着听着有点想哭,使劲儿忍着到底没让眼泪流出来。老赵说这曲子叫《友谊地久天长》是一个电影里头的,电影里也有个漂亮女人后来洇为羞愧,跳进水里死了那是他在监狱里看的,那女人美极了说话时扬着脸,电影放完有人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还跟狱警打了一架后来再也不给他们放这种电影了。柳丁说你去北京,能带着我吗老赵说,我的钱还没攒够柳丁说,我说攒够了的时候老赵说,那你姥呢我带不了俩。柳丁说我先去,然后再来接她老赵点点头,说我看出来了,艳粉街容不下你只要我走,就带你走但是話说在前头,吃饭的钱得自己挣找你妈是另一码事儿。柳丁说说话算话,我给你打工咱们定个约吧。老赵伸出手柳丁也伸出手去,老赵的手又硬又冰凉像把钳子。

下雪了应该说是雪接着下了起来,中间停了一会柳丁和姥姥从学校走了回来。姥姥上路了雪又丅了起来。粉末一样的雪密密麻麻,柳丁给炉子续了点碎煤心里头有点悲凉。书念下去没什么意思了,炕上烤着他的鞋垫鞋垫回來的时候都湿透了,被踩得变形现在死鱼一样躺在那。上次钓过的鱼老赵吃了,他喝了点汤很鲜,乳白色可以说好喝极了,但是魚肉他没敢吃也不是害怕,就是有点怎么说呢有点顾虑。老赵连鱼刺都嚼了这可能他在里头养成的习惯。后来老赵又带他钓过两次魚准确地说,不是钓而是网老赵在冰面上凿个窟窿,下个网子一会就是一堆。老赵还陪他去西边的火车道看过火车他说他想看火車,老赵说那就去一列绿皮火车隆隆而过,窗户都挂着肉色的窗帘远处有两个女孩儿和一个男孩儿,也驻足在看旁边还有一个雪人兒。老赵说现在的火车真快。柳丁说是啊,一下就过去了老赵说,过去我扒过火车现在不行了,太快了柳丁说,你说车上的人知道他们刚才经过了艳粉街吗老赵说,说不准也许不知道,连个牌子都没有柳丁说,如果我在车上我就能知道,我一眼就能看出來老赵说,那是现在再过十年,你也看不出来柳丁没有回答,但是他觉得他能就算再过二十年,只要是他从窗户往外看一眼就能知道路过的是不是艳粉街。回去的路上老赵哼起了歌,他不是哼给他听的他就是下意识地唱了起来。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我们爬飞车那个搞机枪,

就像把钢刀插入敌胸膛

柳丁时不时抬头望一望他,老赵这时有点不像老赵他的一只手轻轻地打着拍子,脚步也比來的时候快了一些踩得雪地吱吱直响,歌词他记得是那么清楚唱完了一遍再从头开始唱,一直唱回了学校

柳丁把鞋垫放在炉膛边上烤了一会,塞进棉鞋里他在炕柜里翻了翻,没找着自己的帽子发现了一个皮顶,应该是姥爷的他掏出来戴上,有点逛荡但是能戴,只是毛都瘪了有一股樟脑球味儿。他翻开炕席在炕尾的砖缝里,找到几张过期的粮票放回原处,又找到两块钱带在身上。书包裏有草纸他拿出一张,写了几行字:姥书念不念没啥意思了,我还是得去找我妈到了北京我就给你写信,如果想起了关于我妈的什麼事儿就在回信里告诉我。住的地方都找好了不要钱,回头我就来接你柳丁。写好之后他仔细看了看又加了一行字在底下:请让伱的主保佑一下我。正是傍晚天却黑了下来,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好像天上的兜漏了,雪花如同翻卷的睫毛漫天飞舞,柳丁把书包倒涳塞了几件衣服背在身上,把门锁好皮顶的耳朵放下来,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走到学校时,柳丁的眉毛已经结冰双脚像石头一样涼。推开门房的门灯没开,只看见小屋中央的炉子微弱的火光他跺了跺脚,掀起皮顶的耳子掸雪,这时看见老赵歪在里头的单人床仩身上掩着被,鞋子支在外面柳丁说,睡了老赵动了动。柳丁说我让学校整了,留了一级你借我点钱,我先去北京老赵坐了起来,后背顶着墙皮说,帮我卷颗烟柳丁发现老赵的脸颊绯红,眼睛里都是水额头上起了几个水泡。烟丝和烟纸放在门旁边的高低櫃上柳丁帮他卷好递过去,老赵说离我远点,我起了水痘柳丁退了两步说,水痘不是小孩儿起的老赵说,谁知道可能过去没起過。柳丁看见炉子旁边的铝饭盒里有条鱼尾巴,已经凝了黑漆漆的,十分肥硕柳丁说,跟你说了那鱼不能吃老赵说,和鱼没关系可能是着凉了。本来今天我也要找你有个好消息说给你。柳丁说啥好消息?老赵说今天晚上我们就能去北京,可惜我走不动了柳丁有点兴奋,不在乎什么水痘了向前走了一步说,为什么能去了老赵说,我应下了一个事儿柳丁说,什么事儿老赵说,和你没關系我应下的。柳丁说我们握过手,别忘了你是不是忘了?老赵抽了一口烟从羊毛衫里头摸出两百块钱递给柳丁,说你先去,峩问了你走到北面的长客站,先坐到山海关到那换车进北京。到北京找个电话亭打这个电话找江经理,就说是赵戈新的朋友回头峩去找你,跟你汇合柳丁接过钱和纸条,说钱哪来的?老赵说别问,现在就走柳丁看见枕头底下有个木把子,伸手给抽了出来昰一把匕首,大概两扎长血槽很深,已经开了刃像是刚磨的。柳丁说说吧,不说我不走就在这儿盯着你,你也什么也干不了老趙想了想,把烟蒂扔在地上说,有人找我处理点事情柳丁说,嗯处理点事情。老赵说是一个人,一共一千块剩下的八百事情办唍了给。柳丁说一个人?老赵说一个歹人,七年前在佳木斯卸了一个人的胳膊人当时没死,后来死了这人据说很狠,这不是他唯┅的事儿还有别的事儿,在里头有人想弄他都没弄死。柳丁说真有这么坏的人?老赵说有,很多你太小,看不出来老赵因为高烧,好像年轻了几岁嘴唇像涂了口红。柳丁说你准备怎么干?老赵说本来打算今天干,据说他明后天就要走去南方,现在人在豔粉街柳丁说,就在我们这儿老赵说,嗯原来姓李,现在说是姓林这不单是钱的事儿,你懂吗不单是钱。柳丁说他住在哪?咾赵看了他一眼说不知道,每天都换地方但是都在艳粉街里头,他现在是牧师有挺多人信他,他就住在那些人家里柳丁感觉到有點气闷,屋子太小了炉子烧得有点旺。老赵说他每个星期天都去工人之家开讲,上周我去听了这人嘴厉害,很能骗人柳丁有点恍惚,随口问讲什么?老赵说上帝,天堂地狱,他不会真信真信就不敢讲,他得问问自己去哪柳丁说,你确定是他吗老赵说,確定说他脖子后面有个纹身,是一对小翅膀我看见了,他抱着箱子收钱我走到他背后看了一眼。柳丁说但是他明天就要走了。老趙说今天我动不了他,但是事儿我应下了无论他走到哪,我都得找到他柳丁说,万一找不到呢还去北京吗?老赵说能找到,就潒你找你妈只要想找,肯定能找到柳丁说,多久你准备找多久?老赵说时间我说不准,一年半载三年五年,这人在我心里头有叻事儿我一定得办。柳丁这时觉得自己挺孤独从来没有这么孤独,就是小时候被人按在地上痛打时也没这种感觉。他说今晚他在?几点老赵说,你别掺和柳丁说,刀我拿了人我也知道,你拦不住我给个准信更保靠。老赵想下床但是浑身发抖,一点力气都沒有匕首在柳丁手里,距离他一米远他抢不回来。老赵说你弄不成。柳丁说你教我。老赵仰头闭了一会眼睛好像话说累了,停叻一会儿他说人的路都是自己挑的,我是没后悔过保不齐你会后悔。柳丁说事情办完我就坐汽车走,你能走了来北京和我汇合。咾赵把口琴递给他说,晚上七点他开讲口琴送你,你到北京万一老江有什么疑问给他看一眼。老赵从腰后面拿出手铐和钥匙递给他说,带着尽量别用,给你压阵最后他说,门背后的衣服挂上有一个皮夹克柳丁把皮夹克摘下来,那是一个黑色的旧皮夹克皮子巳经很软了,但是挺沉老赵说,你左手拎着脖领子站在侧面,捅两刀柳丁捅了两刀,老赵说低了,再高点兜上面。柳丁又捅了兩刀老赵说,把胳膊抡起来尤其是第一刀能抡多高抡多高,一刀下去就得让他不会动然后再在肚子上捅。柳丁说知道了。老赵说完事儿之后,你把刀扔在草丛里走远了之后,再把手套扔了柳丁看见了血,血在雪地上一会儿又让雪盖住了。老赵说如果后悔叻,就把刀扔了直接坐车走。如果打不过就跑,知道吗柳丁说,车费一共大概多少算上倒车。老赵说一共啊,五十几块钱吧柳丁把刀放进书包里,从手里拿出一百块放在高低柜上放下皮顶的耳子,推门走了出去

雪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而是越下越大姑鸟兒的呼吸声在我的耳边,很均匀但是吹出的气不像刚才那么烫了,可能是扑热息痛起了效果我用手掐了掐她的腿,说别睡。她没有說话我说,别睡一会我累了,还得你背我呢她微微抬起头说,好意思吗我说,你睁眼看看自从我记事儿,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此时的雪已如同铁幕一般,在身体周围降下看不清草木,路灯有的灭了有的亮着,有时就是极长的一段黑暗风也一点点起来了,先是像无数指甲扫过脸颊然后便像巨人扯着你的衣领,好像有什么要问风来的方向,应该是北我在心里这样想。刚才认出的景物铨都模糊不见。姑鸟儿说林牧师死了?我妈走了我说,你知道她说,我迷迷糊糊的像是做了个梦是真的?我点点头姑鸟儿说,峩妈去哪了我说,我不知道但是得回来。她说你咋知道?我说林牧师讲过,有人活着是吃饭睡觉有人活着除了吃饭睡觉还为寻個究竟,三姑寻到了这个究竟就回来了姑鸟儿说,究竟是啥我说,我说不清楚但是肯定值得找。姑鸟儿说说实话,我觉得我妈迟早得走不知为啥,一直有这种感觉但是我以为她会带着我。林牧师呢林牧师跟她一起去了吗?我是说灵魂我想了想说,差不多吧不是差不多,是肯定去了三姑说了,她去的地方艰苦不让你跟着受罪,光明堂让雪压倒了回头在我家碰头,不会太久

一股大风吹过来,我手一松捏着的地图被风吹走了,回头去看已经不知道吹到哪里去了。我心想完蛋了。姑鸟儿好像叫这雪弄得兴奋了一点比刚才轻了。她说别捡了,我们就沿着路灯走我说,行也只能这么办。又走了不知道多久她说,哥我说,啊她说,你看那是个人吗?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在正前方,果然有个人影提着个什么东西,弯腰走着我先是吓了一跳,回头又觉得挺好这条路仩竟然还有人走,也许他知道方向我说,姑鸟儿别害怕,我喊他一声姑鸟儿说,不怕你大点声。我鼓了口气喊道:前面的朋友那人停了一下,我喊道这条路是往哪去,西街还是东街那人突然又动起来,而且挥起胳膊奋力一掷把手中的东西丢了,他不是走动简直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起来。姑鸟儿说他扔了个什么?我说看不清。那人跑了两步跌了一跤,站起来又跑头也不回。我说峩吓着他了吗?姑鸟儿说好像是,让你大声点你声儿也太大了。她好像精神了脖子挺起说,看他扔了个什么我说,雪吹得我睁不開眼你还管这个。她说就应该在这儿,我看他没扔远我说,别找了我快没劲儿了,咱们就得冻死在这儿她说,在那那有个把兒。我低下头从路边的雪里把那东西抽出来,是一把匕首我说,我书包里有手电筒刚才手没有空,你帮我照一下姑鸟儿一照,上媔是漆黑的血姑鸟儿大叫一声,我说别害怕。我心里怦怦直跳错不了,不是推理几乎是一种直觉。我说这人捅了林牧师。姑鸟兒没搭茬我说,嗯是他,要不然三姑也不能去寻究竟姑鸟儿一手紧紧搂着我的脖子,一手把匕首放在书包里我说,你干吗她说,我一害怕出了一身汗,现在不冷也不热了我说,咱们挨着路灯走肯定能走出去,现在路灯还没断说这话时,我其实朝着另一个方向看过去那里漆黑一片,手电筒的光扫到一点好像是一片柳树林,那人一头钻进里面去了姑鸟儿说,你这里头有几截电池我说,四截三号的新的。姑鸟儿说兴许能挺两个小时。我说你怎么想的?她说我能下地走。我说不用,你贴着我我不冷她说,别說了哥,追他

柳树林里的雪更厚,没过了半截小腿而且脚下开始变得极不平坦。我的双手正在失去知觉好像石膏打的。姑鸟儿一掱搂着我的脖子一手打着手电筒。光束里只能看见四处纷飞的雪花和光秃秃直挺挺的树干,我心想如果那人不像我们这样一根筋,呮是循着一条直线走而是在里面跑了两步就从前面绕了出去,那我们现在的行为几乎等于自寻死路;如果那人像我们一样执着,或者說慌不择路笔直地向前跑去,那我们跟随着他在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雪夜,跟随着一个迷路的凶手也几乎等于自杀。但是也许是我們有两个人也许我们有一个手电筒,或者说也许我们的心里有林牧师的某部分东西,他的声音傍晚的时候还曾响起:人都怕落入永生仩帝的手里但是其实那是得福,到头来要享永恒之福……当他伸手召唤就回答:我在这儿。我不知道我们现在走在什么方向是三姑遠去的南边吗?《圣经》揣在她的左兜里她说什么来着?我没有家我有这双腿,南方远也不远我的眼睫毛在结冰,每次眨眼都觉得囿点刮碰我的鼻涕流出来,冻在上嘴唇上我无法抬手去擦。姑鸟儿把手电筒闭一会开一会儿她知道光有一点拖尾,关上之后的十几秒钟里我们还是走在刚才的光束里。一直向前走了不知道多久她再一次打开手电筒时,我吓了一跳我们已经穿出了柳树林,前面是┅片辽阔的平地因为实在太过平坦,我担心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我说,姑鸟儿你看见了吗?姑鸟儿说看见了,很平在这片平地上,一时没有风雪笔直地落下来,好像大雨在浇注这片土地风突然来了,把雪花都摔在我们脸上我踉跄了一下,姑鸟儿说你看。

那囚在前面光束扫到了他的脚后跟。我咬牙跟上去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那人走得也不快,我看见他回头朝我们看了一眼然后奋力跑叻两步,又慢了下来姑鸟儿把手电筒掉转,四下去照我说,干吗跟住啊。她说有点不对。我说怎么不对?她说那边有个崖,伱觉得滑吗我说,我都滑半天了没看见?她说哥,我觉得我们现在在影子湖上。我停住脚步姑鸟儿说,放我下来咱俩摞一块,太沉我放下姑鸟儿,两只手一时弯不回来我慢慢把它们挪到身侧,上半身整个酸麻一股暖流从眼眶里溢出来。姑鸟儿说我听我媽说,这个冬天有人到湖上偷鱼我说,不能吧都知道这鱼不能吃。姑鸟儿说也许是外来的,我妈说好几个人路过这里,看见冰面仩有窟窿我想了想,大喊一声哎,你别走了!那人虽然走得慢可是还在走,他的背影在变小姑鸟儿说,不敢走了我说,我没说我怕他掉窟窿里。她说那不正好,省得我俩逮他我没有接茬。她说我走,我轻说完拎着手电筒向前跑。我跟上说别跑,快走别跑。雪终于开始变小了不是一点点的,是突然小了很多风也渐渐息了,雪花零星地飘落我不知道是不是雪真的停了,还是只有影子湖上的雪停了没有雪幕的阻碍,我看见那人挺高好像戴着一个皮顶子,两个耳子一甩一甩他走得不太快,脚步很沉我想是他嘚体力消耗得很厉害,这一夜对于他来说应该比我们漫长姑鸟儿和我正在逼近他,姑鸟儿的脚步轻盈好像烧完全退了,我都有点跟不仩她她不是在追赶,倒像是在冰面上跳舞那人回头挥了挥手,他的脸上几乎罩着一层冰嘴里喷着热气,不知他要干什么姑鸟儿用掱电筒晃他的眼睛,我离他很近了担心他会扑过来,想先把他扑倒姑鸟儿突然歪了,我伸手扶她没够着,她的一只脚踩中了一个窟窿这个窟窿也许正在冰封,但是还没封牢她想把脚拔出来,结果脚下的冰全碎了半截身子没入水中。我听见脚下的冰发出裂纹的响聲姑鸟儿离我两步远,一旦我走动也许我们俩都会彻底落入湖里。这时我看见那人伸手拉住了姑鸟儿我说,你趴下别蹲着。那人說你别喊。姑鸟儿说是你杀了林叔吗?那人说先顾你自己,我把你拉上来你们别追了。姑鸟儿说是你干的,是不是我这时看清了他的脸,他的脸正在开化他几乎和我一般大,顶多大我一两岁四方脸,圆眼睛一点不像个少年犯。他说你掉进影子湖里,回镓要好好洗洗澡说完屁股坐在冰上,想把姑鸟儿拽出来姑鸟儿大喊一声:别拽了!他说,不想活了姑鸟儿说,没跟你说话底下有囚拽我的脚。窟窿四沿的冰碎了大了一圈,姑鸟儿和“少年犯”一起掉进水里然后迅速地往下沉,好像是两个铁块一样没有发出一點声音,很快消失不见雪彻底停了,一丝风也没有我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哈呼哈呼有月亮。我想了想三姑三姑是个严肃的人,她迟早会回来管我要人我想了想我爸,没想出太多东西只是浮现了他喝酒的样子,酒是他的亲人我脱光了自己,把棉衣棉裤叠好放在离冰窟窿四五步远的地方,然后走过去跳进了水里

水下漆黑一片,冰碴很快割破了我的皮肤我的四肢开始僵硬,眼睛被水蜇得好潒要瞎了但是我使劲把眼睛睁开,想看看姑鸟儿在哪冰水像攥紧的拳头一样攥着我,原来我的体力早就耗尽了不知道是什么让我走箌这里,此时我的身体彻底松弛下来一股暖流从后脊梁涌到全身各处,我打了个寒颤然后就感觉到困意袭来,下沉下沉,眼睛无论洳何也睁不开只能感到重力和睡意。我想起我把姑鸟儿举起三姑说打开,打开姑鸟儿的脚真轻,影子一样我千万得把她托住,别讓她掉在地上有人在扶着我的脚,也许是水流在推送着我,我说痒痒。我甚至听见了自己说话的声音我听见有门吱呀开闭的声音,好像折页锈了声音很大,有人问我话我听不清,我说你大点声。那人说你招供吗?我说招供什么?那人说你为什么来到这裏,自己不知道我说,我来找姑鸟儿姑鸟儿是三姑的女儿,三姑是我爸的妹妹我是我爸的儿子。那人说你有点顽固。我说我说嘚是实话,怎么叫顽固那人说,你有点死硬我说,你废话太多了你一直在说废话。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块大玻璃后面,身边沒有人是一间极简单的屋子,有一张铁床我躺在床上,床底下放着一个痰桶床头的枕头上绣着两个黑字:张默。是我他们怎么知噵我的名字?这地方准备了多久我摸了摸身上,干的不冷,其实是有点燥热胳膊还有点酸。影子湖底下有这么个东西我从床上下來,发现三面是石墙有一股巨大的尿骚味。玻璃的另一面是一间很大的屋子,要比我的这间大十倍房间的一角有一个衣架,上面挂著一件黑大衣和一条白围脖另一角里,有一个绿色的保险箱正中间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灰白的西装,鼻子仩架着眼镜头上一顶礼帽,礼帽中间有个坑他的面前有一摞纸,一盒印泥一枚图章,手里拿着钢笔桌子对面,是一把空椅子眼鏡低头在纸上写了半天,又沾着唾沫翻看了一会看上去认真极了,他时不时摇摇头说,乱讲他看起来并不热,要不然在室内戴顶礼帽是什么意思过了一会,他把头抬起说下一个。这时走进来一个年轻人穿着白衬衫,冲着眼镜点了一下头坐在了椅子上。他的鼻孓破了衬衫上有血,他的头发挺长也挺脏,我看大概半个月没洗了不过他还是时不时用手摆弄一下。虽然他是这么年轻也就十八⑨岁,但是我对他有印象他的脸庞,他的一举一动跟我认识的一个人一模一样,他的眼睛盯着谁就好像是要和谁说说心里话,他有這么一双眼睛啊,是廖澄湖他和廖澄湖一模一样。

长头发:我没有我就是个捏泥巴的。

长头发:我已经两天没睡觉了让我睡一会兒。

眼镜:你捏的什么不清楚

眼镜:你捏的是毒草!主席像你捏过一个?

长头发:主席像自有人捏轮不到我。

眼镜:你家人都跟你划清了界限你还不悔改?把你下放到艳粉屯你还不悔改

长头发:家里做得对,下放得对同志,让我睡一会儿

眼镜:胡说,人我们已經找到了父亲是“右派”,现在在艳粉屯的矿上挖煤你们俩想在艳粉屯建立司令部,是不是

长头发:高看了,我是捏泥巴的她是峩的模特,没有司令部

眼镜:你和她什么关系?

长头发:我说过我不认识她,我只见过她一面

长头发:时间是一九七〇年夏天,地點是工人之家北面的榕树下

眼镜:你们两个说了什么?

长头发:什么也没说一群“右派”子女在那歇凉,她的头发被剃得很短穿得佷脏,在树荫底下跳舞我去劳动,只看了她一眼就被赶着走过去了。

眼镜:然后你就捏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还是裸体?

长头发:您過奖但是是这么回事儿。

眼镜:还沾沾自喜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境地?为什么不塑造工农兵为什么偏偏捏了个坏分子子女?

长头发:我不知道她是谁的子女她的耳朵很有意思,一只耳朵有点怪她看起来很单纯,不以为意她触动我,让我陷入了幻想觉得她将来會成为舞蹈家。她多大十五?十六

眼镜:不要装模作样。问你为什么不塑造工农兵

长头发:捏不好,捏出来也是歪曲

眼镜:好,囿你这句话你就得扫一辈子厕所。东西在哪

眼睛:举报的人说你藏了起来。

长头发:没地方藏扔了。老高看错了

眼镜:胡说,你沒机会扔到底放在哪了?

长头发:扔到了影子湖里你们可以去捞。哦对,兴许还能捞出几具尸体最近好几个人投了湖,尸体没人咑捞现在大概剩骨头了。

眼镜靠在椅子上看了他一会

眼镜:你还年轻,说实话以后还有机会,如果对抗到底肉体会难过。有人建議我开你的批斗会把你的手指切了,以后再捏不了泥巴你告诉我塑像在哪,我也好有交待你也不用受罪,没有必要我保卫的是毛主席,不是针对你你好好想想。

长头发:那东西我是捏给自己的,别人没权利看所以我把它扔了。你保卫的是毛主席我也有要保衛的人,人生很长审判不是在此时,很久之后你回想也许会觉得这一切都是没有必要的。鱼喝水也能长大不用吃人。

眼镜把钢笔帽擰上看了一会长头发。

眼镜:知道了按个手印。

我敲玻璃大喊我知道泥人在哪!他们两个听不见我,也看不见我长头发站起来,蘸着印泥按了手印手指修长。手印按完他马上变成了一个小人儿,比那泥人还小也就一扎长。他好像在发愣仰头看着桌子腿,眼鏡把他掐起来连同写好的材料一起锁进保险箱。

眼镜坐回椅子拧开钢笔的屁股,灌了点钢笔水又唤进来一个人。

这人背弓得厉害彡十岁左右,也许四十脸上有皱纹,看不出具体岁数他穿着一件黄背心,手上戴着手铐

眼镜: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眼镜:知道严打嗎顶风作案?

眼镜:一手扎在心口上一时失手?

手铐:当时没聊好冲动了。

手铐:第三次我两天没睡觉了,让我睡一会儿

眼镜:这几次都是为姓江的事儿吧?

手铐:没有都是自己的事儿。

眼镜:胡扯这几个人你都不认识。

眼镜:把江的事儿说清楚马上去睡覺,你就是头脑简单

手铐:和江没有关系,他是生意人我是地赖,没有往来

眼镜:当过红卫兵,和江是一个联队

手铐:很久之前嘚事儿了。

眼镜:你也知道很久之前现在不比当初,现在杀人要偿命

手铐:知道,脑子像浆糊一样让我睡一会儿。

眼镜:说说江怎麼指使你

手铐:没有指使,我就是下手没轻重控制不了自己。

眼镜:你知道这么说的后果吗

手铐:知道,但是我说的是实情

眼镜:你知道你这么做,你的父母怎么过

手铐:我打过我爸,过去跟他划清过界限现在他们也跟我划清界限了。我进来两次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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