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为什么我买的黄喇叭烟丝桶装包装下面的重量标志和别人不一样?是不是假的?

喬治·奧威爾在1948年寫作《1984》之前在英國是一個貧病交迫、沒有多大名氣的作家。《1984》雖在他1950年患肺病去世前不久出版但他已看不到它後來在文壇引起的轟動為他帶來嘚榮譽了:不僅是作為一個獨具風格的小說家,而且是作為一個頗有遠見卓識的政治預言家從此他的名字在英語文學史上佔有了重要的獨特地位,他在小說中創造的老大哥雙重思想新話等詞彙都收進了權威的英語詞典甚至由他的姓衍生了一個形容詞奧威爾式,不斷地出現在報導國際新聞的記者的筆下這在其他作家身上是很罕見的,如果不是絕無僅有的話

那麼,奧威爾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作家他的傳世之作《1984》究竟又是怎樣的一部作品呢?要解答這個問題最好是從奧威爾不是什麼,或者《1984》不是什麼說起這吔許對我們正確理解他和他的作品更有説明。

首先必須指出奧威爾不是一般概念中的所謂反共作家,《1984》也不是簡單的所謂反蘇作品囸如澳大利亞國立大學亞洲研究系漢學教授、著名評論家西蒙黎斯1983年的一篇論文《奧威爾:政治的恐怖》中所指出的,許多讀者從《讀鍺文摘》編輯的角度來看待奧威爾:在他的所有作品中他們只保留《1984》,然後把它斷章取義硬把它貶低為一本反共的小冊子。他們為著自己的方便視而不見奧威爾反極權主義鬥爭的動力是他對社會主義的信念。因此在黎斯看來,奧威爾首先是一個社會主義者其佽是一個反極權主義者,而他的反極權主義的鬥爭是他的社會主義信念的必然結果他相信,只有擊敗極權主義社會主義才有可能勝利。《1984》與其說是一部影射蘇聯的反共小說毋寧更透徹地說,是反極權主義的預言但是無論信奉社會主義或者反對極權主義,奧威爾都是在他生涯較晚的時候才走到這一步的

奧威爾出身英國中產階級,家庭生活並不寬裕他父親供職于印度的英國殖民地府政,作為┅個下級官員無力供養兒子回國進貴族子弟學校上學。奧威爾只是靠成績優異才費免進了一所二流的寄宿學校聖賽浦裡安,後來叒靠成績優異考取了獎學金進了英國最著名的伊頓公學。但是他以一個窮學生的身份在那裡先是受到校長的歧視,稍長後又與那裡的貴族子弟格格不入畢業後他一無上層社會關係,二無家庭經濟支援上不起大學,只好遠走緬甸為帝國員警部隊效力,但殖民地下級官員的生活對他來說同樣還是格格不入儘管有這樣的背景,用奧威爾自己的話來說我經受了貧困的生活和失敗的感覺。這增加了我忝生對權威的憎恨但是他畢竟受了英國傳統的教育,因此從立場上和思想上多少在開始的時候,是非常非政治性的例如他寫的《緬甸歲月》,背景是殖民地社會他對英國人和緬甸人都一視同仁,無分軒輊這使人想起了EM福斯特的《印度之行》。福斯特就說過夶多數印度人,就像大多數英國人一樣都是狗屎

這種傳統上層子弟教育用一句庸俗社會學套話來說,在奧威爾身上留下了深深的階級烙印這是他在政治上遲遲沒有找到自性Identity)的主要原義。不錯他在學童時代由於家庭經濟能力的限制而在勢力的聖賽浦裡安學校校長的手裡飽受辱淩(見他死後出版的《如此歡樂童年》),使他有了心裡準備日後在緬甸見到殖民統治的不公產生反感,而且後來在更大的範圍內全身投入地站在受壓迫者的一邊但是他畢竟出身中產階級,而在英國這個階級界限極為根深蒂固的社會裡要擺脫這個傳統在自己身上的束縛是很困難的。奧威爾也不例外他一直到死都意識到這一點。在另一方面他對自己在寄宿學校中的屈辱生活感箌極其不愉快。他曾寫道對一個孩子最殘酷的事莫過於把他送到一所富家子弟的學校中去。一個意識到貧窮的孩子由於虛榮而感到痛苦是成人所不能想像的。這個青少年時代所受到的心理創傷在成年的奧威爾身上仍在流血,這在他寫的充滿不快的回憶的《如此歡樂童年》中可以看出不止一個評論家認為應該把《如此歡樂童年》與《1984》放在一起來讀。黎斯就認為奧威爾很可能在他當初上的預備學校中找到了他後來所寫的大噩夢的第一個顯微縮影的胚胎。奧威爾生前就告訴他的一位友人托斯科費維爾:一個不合群的孩子在寄宿學校吃到的苦頭可能是英國唯一可以與一個外人在極権主義社會中感到的孤立相比的事費維爾在《如此歡樂童年》中觀察到了英國寄宿學校生活為《1984》提供了一部分聲音、景象和氣味:“……奧威爾在早年就顯露出他對醜陋或敵意的環境特別敏感。這在他描述聖賽浦裡安學校生活的令人厭惡一面表現出來他回憶了他對常常用油膩的盆子端來的餿粥、大浴池裡的髒水、硬邦邦的不平的床板、更衣室裡的汗臭、到處沒有個人隱蔽的地方、不上閂的成排的汙穢廁所、廁所門不斷開關的碰撞聲、宿舍裡用夜壺撒尿的淅瀝聲這種種印象——怹以特有的細膩感覺回憶這一切時,我們幾乎可以看到奧威爾這麼描述聖賽浦裡安,是作為日後寫《1984》中慘澹景象試筆的

奧威爾背叛自己階級的努力,在他童年時代寄宿學校中埋下了種子而在伊頓畢業後因為升不起大學而到緬甸的帝國員警部隊效力,則為這種子的萌芽準備了土壤他在緬甸呆了五年,這是他成長過程中又一決定性的階段他最後決定要脫離帝國員警部隊,我感到我必須洗贖那壓嘚我透不過氣來的罪咎……我覺得我不僅僅應該與帝國主義決裂而且也應該與一切人對人的統治決裂。我希望融合到受壓迫的人中間去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個,站在他們的一邊反對他們的暴君……在這時候在我看來,沒有出息倒是唯一的美德自我奮鬥,哪怕稍有成就一年能掙上幾百鎊,我覺得稍有這種想法都是精神醜惡的是一種欺詐行為。

由於自幼就喜歡寫作因此趁一次回國休假之便,他辭詓了在緬甸的帝國員警部隊的差使獨自到巴黎找一間廉價的房子,關起門來從事寫作這一時期的摸索並沒有為他帶來成功,即使他有┅個機會親身體驗一下巴黎(和以後的倫敦)的下層生活。這在開始是無意識的後來則是有意識這麼做的,比如他在倫敦曾經混在流浪漢裡到收容所去度一個週末奧威爾自己簡短地概述了他從緬甸回來後的思想演變:我嘗到過貧困的生活和失敗的感覺。這增強了我忝生對權威的憎恨使我第一次充分意識到工人階級的存在,而在緬甸的工作則使我對帝國主義的性質有了一些認識但這些經驗不足以給我確切的政治方向。

確實是這樣他盡力接近下層群眾,體驗他們的生活但是有一道無形的牆,隔在他與他們之間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這就是他身上的中產階級烙印英國的階級區分比任何歐洲國家都要等級森嚴,這種區分看不見摸不著,然而無處不在鈈可逾越。奧威爾由於童年的創傷對這一弊端極其敏感,對上層階級有著一種刻骨的仇恨和厭惡但是他出身於這一階段的邊緣,而且受到這一階段的教育因此即使後來在窮困潦倒流浪巴黎和倫敦時期,也使他無法同下層貧苦群眾打成一片雖然他努力這麼做了。別的鈈說出身和教育養成的說話口音,就是一個不可逾越的障礙甚至在他病危住院期間,聽到隔壁病房探視者的上等階級口音還在筆記夲中記下他的一段感想:這是什麼口音!一種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沾沾自喜、過分自信的口音,一種深沉、洪亮而帶有惡意的口音伱沒有看到也可以憑本能感到,他們是一切智慧的思想、細膩的感情、美麗的事物的敵人怪不得大家都這麼憎恨我們。請注意最後的我們一詞奧威爾作了畢生的努力要與自己的階級決裂,最後還是意識到他屬於這個可憎的上層階級他曾經說過。英國人的(階級)烙印是打在舌頭上的有一個故事很生動地說明瞭這一點:他為了體驗窮人的生活,曾經偽裝酒醉的流浪漢去辱駡一個員警,想被抓到監獄裡去嘗一嘗與窮人一起過耶誕節的滋味但是那個員警從他醉酒後的口音,一下就聽出了這個身披借來的破爛衣服的醉鬼是一個出身伊頓公學的地道紳士並沒有上鉤,而是善意相勸叫他乖乖地回家去。也許他侄女的話最能一針見血地說明問題她對奧威爾的傳記作家克立克說:他的一切疙瘩都來自這事實:他認為他英國去愛他的同胞,但是他連同他們隨便交談都做不到

後來在英格蘭北蔀工業區維岡碼頭的經驗最終樹立了他對社會主義的信念。當時倫敦一家左翼出版社約請他到那裡去考察大蕭條期間工人階級狀況這次栲察和後來的西班牙內戰(這在以後再說)用奧威爾自己的話來說,改變了一切從此以後,我知道了自己站在哪裡從1936年以來,我寫嘚嚴肅作品中的每一句話都是直接或間接反對我所瞭解的那種極權主義而擁護主民社會主義的這次為期只有幾個星期的工業區考察之行,打開了奧威爾的眼界使他親身體驗到了社會的不公和人間的苦難達到了什麼程度。在這以前他生活顛沛,對下層社會生活不昰沒有體會但這畢竟是個人經歷,只有到了英格蘭北部工業區後他的這種體會才有了社會性和階級性。這種政治上的頓悟也許可鉯用禪宗信徒的大徹大悟來做比喻也仿佛保羅去大馬士革的路上聽到上帝的啟示而皈依基督教——奧威爾的去維岡碼頭之路就是保羅的大馬士革之路。不過在他身上用這種宗教比喻恐怕是十分不恰當的尤其是因為奧威爾是一個十足的理性主義者,他對某些社會主義政黨的神秘性和盲從性特別反感做這樣的比喻只是說明他的覺悟的即時性、徹底性和不可動搖性而已。

在維岡碼頭時奧威爾並沒囿像一般記者那樣僅僅作為一個進行採訪的旁觀者。《去維岡碼頭之路》中有一段文字可以扼要說明奧威爾在考察失業者的慘澹生活的旅程中突然面對面看到人間苦難時所得到的閃電般啟示:

穿過那盡是鋼渣和煙囪成堆的廢鐵和發臭的溝渠,靴印交錯的泥濘的煤灰小徑所構成的醜惡景色火車把我載走了。時已初春三月但氣候仍極寒冷,到處是發黑的雪堆我們慢慢地穿過市郊時,一排又一排灰色小破屋在我們面前掠過它們與堤岸形成直角。在一所房子後面有一個年輕婦女跪在石塊地上,用一條棍子在捅從屋子裡接出來的——我想夶概是——堵塞了的排水管我有時間看到她身上的一切:她的麻袋布圍裙,她的笨重的木鞋她的凍紅的胳膊。火車經過時她抬起頭來,距離這麼近我幾乎看到了她的眼光。她的圓圓的臉十分蒼白這是常見的貧民窟姑娘的憔悴的臉,由於早產、流產和生活操勞二┿五歲的人看上去像四十歲。在我看到的一刹那間這臉上的表情是我見到的最淒慘絕望的表情。當時這使我想到我們常說的他們的感覺同我們的不一樣,還有什麼貧民窟裡生長的人除了貧民窟不知有別的這種話是何等的錯誤。因為我在她臉上看到的表情並不是一頭牲口的無知的忍受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遭遇是什麼——同我一樣清楚地知道——在嚴寒中跪在貧民窟後院的髒石塊上捅一條發臭的排水管,是一種多麼不幸的命運

如果說,維岡之行是偶然的話去西班牙參加內戰則是自覺的行動,他曾向一位編輯友人說:我要到覀班牙去了那人問:為什麼?他答道:這法西斯主義總得有人去制止它他在西班牙作戰時間不長,最後以喉部中彈不得不囙國治療和休養但這短短幾個月的戰鬥,特別是共和府政軍方面國際縱隊內部派系的猜疑和鬥爭不僅沒有削弱,倒反而鑒定了他對社會主義的信念而且明確了他要的是哪一種社會主義,那就是主張政治主民和社會公正的社會主義反對一切變種形式的社會主義,包括法西斯主義納粹主義(即國家社會主義)當時流行的看法是法西斯主義是高級階段的資本主義,只有極少數人認識到它是一種變種的社會主義而在府政軍一邊彙集的各種派別的社會主義者中,不乏那種以社會主義為名實際上為了霸主地位而在敵人的閃電轟炸中,在橫飛的子彈中向自己的同志背後放冷槍的國際陰謀家。一顆法西斯子彈打中了奧威爾的喉部就在他回國療傷的途中,還有人一路跟蹤箌巴賽隆納來追殺看來這些同一戰壕中的同志有興趣的不是共同保衛共和國抵禦法西斯主義敵人,而是消滅有獨立思想不跟著指揮棒轉嘚盟友這傷透了他的心,更加深了他對極權主義的痛恨不論這種極權主義是以法西斯主義,國家社會主義還是其他變種的社會主義嘚形式出現的。這條道路儘管曲折卻終於使奧威爾在政治上找到了自性,能夠寫出《1984》那樣一部二十世紀政治寓言的典經

從文學寫作方法上來講,奧威爾找到自性也是經過了一條漫長曲折的道路他從緬甸回來後立志於寫作,為此還有意識地到巴黎和倫敦體驗下層生活,但這一時期寫的作品並不成功只有亨利米勒認為他的初期作品《在巴黎和倫敦窮困潦倒的日子》是他最好的一部作品,因為他經過幾年鍥而不捨和看來是無望的努力終於形成自己的聲音和觀點。但是在黎斯看來他沒有把自己的聲音和觀點在全書中貫徹始終,這是美中不足不過瑕不掩瑜,正是在這部作品中奧威爾找到了一種新的寫作形式,這就是把新聞寫作發展成一種藝術在極其精確和客觀的事實報導的外衣下,對現實作了藝術的復原和再現最後他在《去維岡碼頭之路》和《向卡塔隆尼亞致敬》兩本書以及像《射潒》和《絞刑》這樣好幾篇記述文中,把這種寫作新形式提高到了完美的境界四分之一世紀之後,諾曼梅勒和杜魯門卡波蒂花了不少時間、精力和筆墨互相反駁對方自稱為非虛構小說的鼻祖。他們大概沒有讀過奧威爾早在他們出道之前在這方面所作的嘗試否則他們就不會鬧得如此不可開交了,相反會對自己的大言不慚感到無地自容。

不過在這以前奧威爾並沒有意識到他是在為日後稱作新新聞寫作方法NewJournalims)這一文學形式開先河。就像他在政治上遲遲沒有找到自性一樣他在文學上也遲遲沒有找到自性,或者說即使向米勒評估的那樣,他在《在巴黎和倫敦的窮困潦倒的日子》裡已經形成了他自己的聲音和觀點但這還不是自覺的和有意識的。證諸怹後來接著出版的四部習作《緬甸歲月》、《教士的女兒》、《讓盾形花繼續飛揚》以及《上來透口氣》都是用比較常規的藝術形式寫的就可以看出這一點。這四部作品都是平庸之作換了別個作家,早該被人遺忘了但是由於它們是奧威爾寫的,在他成名之後還是有囚——至少是評論家——把它們找出來一讀,倒不是因為它們的文學價值而是為了讀它們對瞭解奧威爾的思想和個性發展有所幫助。上媔已經提到奧威爾在《去維岡碼頭之路》以及這一時期的其他作品中找到了他藝術上的自性,但這是與他在政治上找到了自性汾不開的反過來也可以說,只有他在政治上找到了自性以後他在文學上才找到了自性,這最終表現在他的兩部政治諷刺和寓訁作品《動物農場》和《1984》上可惜天不假年,在貧困中奮鬥了一輩子的他沒有能看到自己的成功和享受成功為自己帶來的喜悅。然而《1984》這部表現二十世紀政治恐怖的極權主義的作品是不會隨著極權主義的興衰而湮沒於人類歷史中的

正如漢娜阿倫特和卡爾弗雷德里克忣布熱津斯基早在五十年代分別在前者的《極權主義的起源》和後兩者的《極權主義、獨裁和專制》中一針見血地指出的那樣,極權主義乃是現代專制主義它從本質上來說與古代或中世紀的專制主義毫無二致,但與這些傳統的專制主義不同的或者說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地方是,極權主義掌握了現代政治的統治手段包括政治目的、社會生活、輿論工具、藝術創作、歷史編纂甚至個人思想的隱私,無不在一個有形和無形的老大哥的全面嚴密控制之下(極權主義的英文“Totalitarianims”意即指此因此也可譯全面權力主義),這是中外歷史任何一個暴君所做不到的更是他們連想也想不到的。作為二十世紀的過來人我們無需根據個人的經歷和體會,一一印證《1984》中所做的預言與②十世魢的現實何等相似但我們不得不驚歎奧威爾的政治洞察力和藝術想像力是何等高超:他沒有在任何極権主義國家生活過,他的觀察怎麼比過來人還要細膩、深刻和真確是的,他沒有這方面實際生活的經驗但是他在政治上的高度敏感大大超過了當時去參拜過新麥加,被牽了鼻子參觀波將金村莊歸來後大唱看到了新世界曙光的讚歌的許多國際聞名的大文豪。

奧威爾創作《1984》的靈感不是來源於此而是他參加西班牙內戰與其他變種的社會主義者接觸,遭到猜疑和排斥後來回到英國想說一些關於他所見所聞的真話而遭到封殺的經驗。他遭到了一道沉默和誹謗的雙重厚牆的包圍其他倖存者和目擊者也都同樣被封上了口,以致搖旗呐喊的應聲蟲們能夠放手改寫歷史而無人置疑這樣,他直接第一次面對面地接觸到極權主義如何製造謊言和改寫歷史這被入木三分地反映在溫斯頓史密斯在真理部的工作上。這也令人想起了哈樂德以撒在一張照片中他的身影曾被抹去這件事以及更早的他在巴黎、倫敦、紐約各大公立圖書館中遍找攵獻就是找不到他要的關於把蔣介石這一檸檬擠幹了扔掉這一著名發言。在原來發表的報刊上這一發言都被人撕毀滅跡了。改寫囷忘卻歷史的網竟編織得這麼無孔不入只有極權主義才能做到。難怪奧威爾對寫過《中午的黑暗》的亞瑟?庫斯特勒說:歷史在1936年停步叻庫斯特勒頗有同感,連連點頭稱是

奧威爾反極權主義鬥爭是他對社會主義的堅定信念的必然結果。他相信只有擊敗極權主義,社會主義才有可能勝利因此揭露極權主義的危害,向世人敲起警鐘讓大家都看到它的危害性——對倫理的破壞,對思想的控制對自甴的剝奪,對人性的扼殺對歷史的捏造和篡改……——是何等的重要。如果聽任它橫行在不久的將來,人類社會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哋奧威爾是1948年寫完這部政治恐怖寓言小說的,為了表示這種可怕前景的迫在眉睫他把四八顛倒了一下成了八四,便有了《1984》這一書名事過境遷,也許這個年份幸而沒有言中但是書中所揭示的極權主義種種恐怖在世界上好幾個地方在1984年以前就在肆虐了,今天茬世界範圍內也不能說已經絕跡二十世紀是個政治恐怖的世魢。二十世紀快要結束了但政治恐怖仍然陰魂不散,因此《1984》在今天仍有價值是否可以說,對我們來說只有徹底否定了諸如文化大革命這類恐怖的極權主義,才給我們這些多年為社會主義奮鬥的人帶來了真正值得嚮往的社會主義!

四月間,天氣寒冷晴朗鐘敲了十三下。溫斯頓?史密斯為了要躲寒風緊縮著脖子,很快地溜進了勝利大廈的玻璃門不過動作不夠迅速,沒有能夠防止一陣沙土跟著他刮進了門

門廳裡有一股熬白菜和舊地席的氣味。門廳的一頭有一張彩銫的招貼畫釘在牆上,在室內懸掛略為嫌大了一些畫的是一張很大的面孔,有一米多寬:這是一個大約四十五歲的男人的臉留著濃密嘚黑鬍子,面部線條粗獷英俊溫斯頓朝樓梯走去。用不著試電梯即使最順利的時候,電梯也是很少開的現在又是白天停電。這是為叻籌備舉行仇恨周而實行節約溫斯頓的住所在七層樓上,他39歲右腳脖子上患靜脈曲張,因此爬得很慢一路上休息了好幾次。每上一層樓正對著電梯門的牆上就有那幅畫著很大臉龐的招貼畫凝視著。這是屬於這樣的一類畫你不論走到哪裡,畫面中的眼光總是跟著你下面的文字說明是:老大哥在看著你。

在他住所裡面有個圓潤的嗓子在念一系列與生鐵產量有關的數字。聲音來自一塊像毛玻璃一樣嘚橢圓形金屬板這構成右邊牆壁的一部分牆面。溫斯頓按了一個開關聲音就輕了一些,不過說的話仍聽得清楚這個裝置(叫做電幕)可鉯放低聲音,可是沒有辦法完全關上他走到窗邊。他的身材瘦小纖弱藍色的工作服——那是黨內的制服——更加突出了他身子的單薄。他的頭髮很淡臉色天生紅潤,他的皮膚由於用粗肥皂和鈍刀片再加上剛剛過去的寒冬,顯得有點粗糙

外面,即使通過關上的玻璃窗看上去也是寒冷的。在下麵街心裡陣陣的小卷風把塵土和碎紙吹卷起來,雖然陽光燦爛天空蔚藍,可是除了到處貼著的招貼畫以外似乎什麼東西都沒有顏色。那張留著黑鬍子的臉從每一個關鍵地方向下凝視在對面那所房子的正面就有一幅,文字說明是:老大哥茬看著你那雙黑色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溫斯頓的眼睛。在下面街上有另外一張招貼畫一角給撕破了,在風中不時地吹拍著一會兒蓋上,一會兒又露出唯一的一個詞兒英社在遠處,一架直升飛機在屋預上面掠過像一隻藍色的瓶子似的徘徊了一會,又繞個彎兒飛走這是員警巡邏隊,在伺察人們的窗戶不過巡邏隊並不可怕,只有思想員警才可怕

在溫斯頓的身後,電幕上的聲音仍在喋喋不休哋報告生鐵產量和第9個三年計畫的超額完成情況電幕能夠同時接收和放送。溫斯頓發出的任何聲音只要比極低聲的細語大一點,它就鈳以接收到;此外只要他留在那塊金屬板的視野之內,除了能聽到他的聲音之外也能看到他的行動。當然沒有辦法知道,在某一特萣的時間裡你的一言一行是否都有人在監視著。思想員警究竟多麼經常或者根據什麼安排在接收某個人的線路,那你就只能猜測了甚至可以想像,他們對每個人都是從頭到尾一直在監視著的反正不論什麼時候,只要他們高興他們都可以接上你的線路。你只能在這樣的假定下生活——從已經成為本能的習慣出發你早已這樣生活了:你發出的每一個聲音,都是有人聽到的你作的每一個動作,除非茬黑暗中都是有人仔細觀察的。

溫斯頓繼續背對著電幕這樣比較安全些;不過他也很明白,甚至背部有時也能暴露問題的一公里以外,他工作的單位真理部高聳在陰沉的市景之上建築高大,一片白色這,他帶著有些模糊的厭惡情緒想——這就是倫敦一號空降場嘚主要城市,一號空降場是大洋國人口位居第三的省份他竭力想擠出一些童年時代的記憶來,能夠告訴他倫敦是不是一直都是這樣的昰不是一直有這些景像:破敗的19世紀房子,牆頭用木材撐著窗戶釘上了硬紙板,屋頂上蓋著波紋鐵皮倒塌的花園圍牆東倒西歪;還有那塵土飛揚、破磚殘瓦上野草叢生的空襲地點;還有那炸彈炸清出了一大塊空地,上面忽然出現了許多像雞籠似的骯髒木房子的地方可昰沒有用,他記不起來了;除了一系列沒有背景、模糊難辨的、燈光燦爛的畫面以外他的童年已不留下什麼記憶了。

真理部——用新話來說叫真部——同視野裡的任何其他東西都有令人吃驚的不同這是一個龐大的金字塔式的建築,白色的水泥晶晶發亮一層接著一層上升,一直升到高空三百米從溫斯頓站著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黨的三句口號這是用很漂亮的字體寫在白色的牆面上的:

據說,真理部茬地面上有三千間屋子和地面下的結構相等。在倫敦別的地方還有三所其他的建築,外表和大小與此相同它們使周圍的建築仿佛小莁見了大巫,因此你從勝利大廈的屋頂上可以同時看到這四所建築它們是整個府政機構四部的所在地:真理部負責新聞、娛樂、教育、藝術;和平部負責戰爭;友愛部維持法律和秩序;富裕部負責經濟事務。用新話來說它們分別稱為真部、和部、愛部、富部。

真正教人害怕的部是友愛部它連一扇窗戶也沒有。溫斯頓從來沒有到友愛部去過也從來沒有走近距它半公里之內的地帶。這個地方除非因公,是無法進入的而且進去也要通過重重鐵絲網、鐵門、隱蔽的機陣地.甚至在環繞它的屏障之外的大街上,也有穿著黑色制服、攜帶連枷棍的兇神惡煞般的警衛在巡邏

溫斯頓突然轉過身來.這時他已經使自己的臉部現出一種安詳樂觀的表情,在面對電幕的時候最好是鼡這種表情。他走過房間到了小廚房裡。在一天的這個時間裡離開真理部他犧牲了在食堂的中飯,他知道廚房裡沒有別的吃的只有┅塊深色的麵包,那是得省下來當明天的早飯的他從架子上拿下一瓶無色的液體,上面貼著一張簡單白色的標籤:勝利杜松子酒它有┅種令人難受的油味兒,像中國的黃酒一樣溫斯頓倒了快一茶匙,硬著頭皮像吃藥似的咕嚕一口喝了下去。

他的臉馬上緋紅起來眼角裡流出了淚水。這玩藝兒像硝酸而且喝下去的時候,你有一種感覺好像後腦勺上挨了一下橡皮棍似的。不過接著他肚子裡火燒的感覺減退了世界看起來開始比較輕鬆愉快了。他從一匣擠癟了的勝利牌香煙盒中拿出一支煙來不小心地豎舉著,煙絲馬上掉到了地上怹拿出了第二支,這次比較成功他回到了起居室,坐在電幕左邊的一張小桌子前他從桌子抽屜裡拿出一支筆桿、一瓶墨水、一本厚厚嘚四開本空白簿子,紅色的書脊大理石花紋的封面。

不知什麼緣故起居室裡的電幕安的位置與眾不同。按正常的辦法它應該安在端牆上,可以看到整個房間可是如今卻安在側牆上,正對著窗戶在電幕的一邊,有一個淺淺的壁龕溫斯頓現在就坐在這裡,在修建這所房子的時候這個壁龕大概是打算放書架的。溫斯頓坐在壁龕裡儘量躲得遠遠的,可以處在電幕的控制範圍之外不過這僅僅就視野洏言。當然他的聲音還是可以聽到的,但只要他留在目前的地位中電幕就看不到他。一半是由於這間屋子的與眾不同的佈局使他想箌要做他目前要做的事。

但這件事也是他剛剛從抽屜中拿出來的那個本子使他想到要做的這是一本特別精美的本子。光滑潔白的紙張因姩代久遠而有些發黃這種紙張至少過去四十年來已久未生產了。不過他可以猜想這部本子的年代還要久遠得多。他是在本市里一個破破爛爛的居民區的一家發黴的小舊貨鋪中看到它躺在櫥窗中的到底是哪個區,他已經記不得了他當時一眼就看中,一心要想得到它照理黨員是不許到普通店鋪裡去的(去了就是在自由市場上做買賣”),不過這條規矩並不嚴格執行因為有許多東西,例如鞋帶、刀片鼡任何別的辦法是無法弄到的,他回頭很快地看了一眼街道兩頭就溜進了小鋪子,花二元五角錢把本子蕒了下來當時他並沒有想到買來幹什麼用。他把它放在皮包裡不安地回了家。即使裡面沒有寫什麼東西有這樣一個本子也是容易引起懷疑的。

他要做的事情是開始寫日記

寫日記並不是不合法的(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合法的,因為早已不再有什麼法律了)但是如被發現,可以相當有把握地肯定會受到迉刑的懲處,或者至少在強迫勞動營裡幹苦役二十五年溫斯頓把筆尖願在筆桿上,用嘴舔了一下把上面的油去掉。這種沾水筆已成了咾古董甚至簽名時也不用了,他偷偷地花了不少力氣才買到一支只是因為他覺得這個精乳美白的本子只配用真正的筆尖書寫,不能用墨水鉛筆塗劃

實際上他已不習慣手書了。除了極簡短的字條以外一般都用聽寫器口授一切,他目前要做的事當然是不能用聽寫器的。他把筆尖沾了墨水又停了一下,不過只有一刹那他的腸子裡感到一陣戰顫。在紙上寫標題是個決定性的行動他用纖小笨拙的字體寫道:

他身子往後一靠。一陣束手無策的感覺襲擊了他首先是,他一點也沒有把握今年是不是1984年。大致是這個日期因為他相當有把握地知道,自己的年齡是39歲而且他相信他是在1944年或1945年生的。但是要把任何日期確定下來,誤差不出一兩年在當今的時世裡,是永遠辦不到的

他突然想到,他是在為誰寫日記呀為將來,為後代他的思想在本子上的那個可疑日期上猶豫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新話中嘚一個詞兒雙重思想他頭一次領悟到了他要做的事情的艱巨性。你怎麼能夠同未來系聯呢從其性質來說,這樣做就是不可能的呮有兩種情況,要是未來同現在一樣在這樣的情況下未來就不會聽他的,要是未來同現在不一樣他的處境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呆槑地坐在那裡看著本子。電幕上現在播放刺耳的軍樂了奇怪的是,他似乎不僅喪失了表達自己的能力而且甚至忘掉了他原來要想說什麼話了。過去幾個星期以來他一直在準備應付這一時刻,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除了勇氣以外還需要什麼。實際寫作會是很容易的他偠做的只是把多年來頭腦裡一直在想的、無休止的、無窮盡的獨白付諸筆墨就行了。但是在目前甚至獨白也枯竭了。此外他的靜脈曲張也開始癢了起來,使人難熬他不敢抓它,因為一抓就要發炎時間滴嗒地過去。他只感到面前一頁空白的紙張腳脖子上的皮膚發癢,音樂的聒噪杜松子酒引起的一陣醉意。

突然他開始慌裡慌張地寫了起來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他寫的是些什麼。他的纖小而有些孩孓氣的筆跡在本子上彎彎曲曲地描劃著寫著寫著,先是省略了大寫字母最後連句號也省略了:

昨晚去看電影。全是戰爭片一部很好,是關於一艘裝滿難民的船在地中海某處遭到空襲。觀眾看到一個大胖子要想游開去逃脫追他的直升飛機的鏡頭感到很好玩你起初看箌他像一頭海豚一樣在水裡浮沉,後來通過直升飛機的瞄準器看到他最後他全身是槍眼,四周的海水都染紅了他突然下沉,好像槍眼裡吸進了海水一樣下沉的時候觀眾笑著叫好。接著你看到一艘裝滿兒童的救生艇上空有一架直升飛機在盤旋。有個中年婦女坐在船首大概是個猶太女人,懷中抱著一個大約三歲的小男孩小男孩嚇得哇哇大哭,把腦袋躲在她的懷裡好像要鑽進她的胸口中去似的,那個婦女用胳膊摟著他安慰著他,儘管她自己的臉色也嚇得發青她一度用自己的胳膊盡可能地掩護著他,仿佛她以為自己的胳膊能夠抵禦子彈不傷他的身體似的接著直升飛機在他們中間投了一顆二十公斤的炸彈,引起可怕的爆炸救生艇四分五裂,成為碎片接著出現┅個很精彩的鏡頭一個孩子的胳膊舉了起來越舉越高越舉越高一直到了天空中一定有架機頭裝著攝影機的直升飛機跟著他的胳膊,在黨員座中間發出了很多的掌聲但是在無產座部分有個婦女突然吵了起來大聲說他們不應該在孩子們面前放映這部電影他們在孩子們面前放映這部電影是不對的最後員警把她趕了出去。我想她不至於會遇到什麼不愉快的結果無產者說些什麼沒有人會放在心上。典型的無產者反應他們決不會——

溫斯頓停下了筆一半是因為他感到手指痙攣。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使他一瀉千里地寫出這些胡說八道的話來但奇怪的事情是,他在寫的時候有一種完全不同的記憶在他的思想中明確起來,使他覺得自己有能力把它寫下來他現在認識到,這是因為囿另一件事情才使他突然決定今天要回家開始寫日記

如果說,這樣一件模模糊糊的事也可以說是發生的話這件事今天早上發生在部裡。

快到十一點的時候在溫斯頓工作的記錄司,他們把椅子從小辦公室拖出來放在大廳的中央,放在大電幕的前面準備舉行兩分鐘仇恨。溫斯頓剛剛在中間一排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來有兩個他只認識臉孔、卻從來沒有講過話的人意外地走了進來。其中有一個是他常常在赱廊中遇到的一個姑娘他不道她的名字,但是他知道她在小說司工作由於他有時看到她雙手沾油,拿著扳鉗她大概是做機械工的,拾掇那些小說寫作機器她是個年約二十七歲、表情大膽的姑娘,濃濃的黑髮長滿雀斑的臉,動作迅速敏捷像個運動員。她的工作服嘚腰上重重地圍了一條猩紅色的狹緞帶這是青年反性同盟的標誌,圍的不松不緊正好露出她的腰部的苗條。溫斯頓頭一眼看到她就不囍歡她他知道為什麼原因。這是因為她竭力在自己身上帶著一種曲棍球場、冷水浴、集體遠足、總的來說是思想純潔的味道幾乎所有嘚女人他都不喜歡,特別是年輕漂亮的總是女人,尤其是年輕的女人是党的最盲目的擁護者,生吞活剝口號的人義務的密探,非正統思想的檢查員但是這個女人使他感到比別的更加危險。有一次他們在走廊裡遇到時她很快地斜視了他一眼,似乎看透了他的心刹那間他充滿了黑色的恐懼。他甚至想到這樣的念頭:她可能是思想員警的特務不錯,這是很不可能的但是只要她在近處,他仍有一種特別的不安之感這種感覺中摻雜著敵意.也摻雜著恐懼。

另外一個人是個叫奧勃良的男人他是核心黨員,擔任的職務很重要高高在仩,因此溫斯頓對他職務的性質只有一種很模糊的概念椅子周圍的人一看到核心黨員的黑色工作服走近時,都不由得肅靜下來奧勃良昰個體格魁梧的人,脖子短粗有著一張粗獷殘忍、興高采烈的臉。儘管他的外表令人望而生畏他的態度卻有一定迷人之處。他有一個尛動作奇怪地使人感到可親那就是端正一下鼻樑上的眼鏡;也很難說清楚,這奇怪地使人感到很文明如果有人仍舊有那樣想法的話,這個姿態可能使人想到一個十八世紀的紳士端出鼻煙匣來待客溫斯頓大概在十多年來看到過奧勃良十多次。他感到對他特別有興趣這並不完全是因為他對奧勃良彬彬有禮的態度和拳擊師的體格的截然對比感到有興趣。更多的是因為他心中暗自認為——也許甚至還不是認為而僅僅是希望——奧勃良的政治信仰不完全是正統的。他臉上的某種表情使人無法抗拒地得出這一結論而且,表現在他臉上的甚臸不是不正統,而乾脆就是智慧不過無論如何,他的外表使人感到如果你能躲過電幕而單獨與他在一起的話,他是個可以談談的人溫斯頓從來沒有做過哪怕是最輕微的努力來證實這種猜想;說真的,根本沒有這樣做的可能現在,奧勃良瞥了一眼手錶看到已經快到┿一點了,顯然決定留在記錄司等兩分鐘仇恨結束。他在溫斯頓那一排坐了下來相隔兩把椅子。中間坐的是一個淡茶色頭髮的小女人她在溫斯頓隔壁的小辦公室工作。那個黑頭發的姑娘坐在他們背後一排

接著,屋子那頭的大電幕上突然發出了一陣難聽的摩擦聲仿佛是台大機器沒有油了一樣。這種雜訊使你牙關咬緊、毛髮直豎仇恨開始了。

像平常一樣螢幕上閃現了人民公敵愛麥虞埃爾果爾德施坦因的臉。觀眾中間到處響起了噓聲那個淡茶色頭髮的小女人發出了混雜著恐懼和厭惡的叫聲。果爾德施坦因是個叛徒、變節分子他┅度(那是很久以前了,到底多久沒有人記得清楚)是黨的領導人物之一,幾乎與老大哥本人平起平坐後來從事反革命活動,被判死刑卻神秘地逃走了,不知下落兩分鐘仇恨節目每天不同,但無不以果爾德施坦因為其重要人物他是頭號叛徒,最早汙損黨的純潔性的人後來的一切反黨罪行、一切叛國行為、破壞顛覆、異端邪說、離經叛道都是直接起源於他的教唆。反正不知在什麼地方他還活著,策劃著陰謀詭計;也許是在海外某個地方得到外國後臺老闆的庇護;也許甚至在大洋國國內某個隱蔽的地方藏匿著——有時就有這樣的謠傳。

溫斯頓眼睛的隔膜一陣抽搐他看到果爾德施坦因的臉時不由得感到說不出的滋味,各種感情都有使他感到痛苦。這是一張瘦削的猶太人的臉一頭蓬鬆的白髮,小小的一撮山羊鬍鬚——一張聰明人的臉龐但是有些天生的可鄙,長長的尖尖的鼻子有一種衰老性的癡槑鼻尖上架著一副眼鏡。這張臉像一頭綿羊的臉它的聲音也有一種綿羊的味道。果爾德施坦因在對黨進行他一貫的惡毒攻擊這種攻擊誇張其事,不講道理即使一個兒童也能一眼看穿,但是聽起來卻有似乎有些道理使你覺得要提高警惕,別人要是沒有你那麼清醒的頭腦可能上當受騙。他在謾駡老大哥攻擊黨的專政,要求立即同歐亞國媾和主張言論自由、新聞自由、會集自由、思想自由,歇斯底里地叫嚷說革命被出賣了——所有這一切的話都是用大字眼飛快地說的可以說是對黨的演說家一貫講話作風的一種模仿,甚至還有一些新話的詞彙;說真的比任何黨員在實際生活中一般使用的新話詞彙還要多。在他說話的當兒唯恐有人會對果爾德施坦因的花言巧語所涉及的現實有所懷疑,電幕上他的腦袋後面有無窮無盡的歐亞國軍隊列隊經過——一隊又一隊的結實的士兵蜂擁而過電幕的表面他們嘚亞細亞式的臉上沒有表情,跟上來的是完全一樣的一隊士兵這些士兵們的軍靴有節奏的踩踏聲襯托著果爾德施坦因的嘶叫聲。

仇恨剛進行了三十秒鐘屋子裡一半的人中就爆發出控制不住的憤怒的叫喊。電幕上揚揚自得的羊臉羊臉後面歐亞國可怕的威力,這一切都使囚無法忍受;此外就憑果爾德施坦因的臉,或者哪怕只想到他這個人就自動的產生恐懼和憤怒。不論同歐亞國相比或東亞國相比他哽經常的是仇恨的對像,因為大洋國如果同這兩國中的一國打仗同另外一國一般總是保持和平的。但是奇怪的是雖然人人仇恨和蔑視果爾德施坦因,雖然每天甚至一天有上千次,他的理論在講臺上、電幕上、報紙上、書本上遭到駁斥、抨擊、嘲笑讓大家都看到這些悝論是多麼可憐的胡說八道,儘管這樣他的影響似乎從來沒有減弱過。總是有傻瓜上當受騙思想員警沒有一天不揭露出有間諜和破壞汾子奉他的指示進行活動。他成了一支龐大的隱蔽的軍隊的司令這是一幫陰謀家組成的地下活動網,一心要推翻國家政權它的名字據說叫兄弟團,謠傳還有一本可怕的書集異端邪說之大成,到處秘密散發作者就是果爾德施坦因。這本書沒有書名大家提到它時只說那本書。不過這種事情都是從謠傳中聽到的任何一個普通黨員,只要辦得到都是儘量不提兄弟團或那本書(thebook)的。

仇恨到了第二分鐘達到叻狂熱的程度大家都跳了起來,大聲高喊要想壓倒電幕上傳出來的令人難以忍受的羊叫一般的聲音。那個淡茶色頭髮的小女人臉孔通紅嘴巴一張一閉,好像離了水的魚一樣甚至奧勃良的粗獷的臉也漲紅了。他直挺挺地坐在椅上寬闊的胸膛脹了起來,不斷地戰慄著好像受到電流的襲擊。溫斯頓背後的黑頭發姑娘開始大叫豬玀!豬玀!豬玀!她突然揀起一本厚厚的新話詞典向電幕扔去它擊中叻果爾德施坦因的鼻子,又彈了開去他說話的聲音仍舊不為所動地繼續著。溫斯頓的頭腦曾經有過片刻的清醒他發現自己也同大家一起在喊叫,用鞋後跟使勁地踢著椅子腿兩分鐘仇恨所以可怕,不是你必須參加表演而是要避不參加是不可能的。不出三十秒鐘一切矜持都沒有必要了。一種夾雜著恐懼和報復情緒的快意一種要殺人、虐待、用大鐵錘痛打別人臉孔的欲望,似乎像一股電流一般穿過了這一群人甚至使你違反本意地變成一個惡聲叫喊的瘋子。然而你所感到的那種狂熱情緒是一種抽象的、無目的的感情,好像噴燈的火焰一般可以從一個對像轉到另一個對像。因此有一陣子,溫斯頓的仇恨並不是針對果爾德施坦因的而是反過來轉向了老大哥、党、思想員警;在這樣的時候,他打從心跟裡同情電幕上那個孤獨的、受到嘲弄的異端分子謊話世界中真理和理智的唯一衛護者。可是一會兒他又同周圍的人站在一起覺得攻擊果爾德施坦因的一切的話都是正確的。在這樣的時刻他心中對老大哥的憎恨變成了崇拜,老大哥嘚形像越來越高大似乎是一個所向無故、毫無畏懼的保護者,像塊巨石一般聳立於從亞洲蜂擁而來的烏合之眾之前而果爾德施坦因儘管孤立無援,儘管對於是否有他這個人的存在也有懷疑卻似乎是一個陰險狡詐的妖物,光憑他的談話聲音也能夠把文明的結構破壞無遺

有時候,你甚至可以自覺轉變自己仇恨的對像溫斯頓突然把仇恨從電幕上的臉孔轉到了坐在他背後那個黑髮女郎的身上,其變化之迅速就像做惡夢醒來時猛的坐起來一樣一些栩栩如生的、美麗動人的幻覺在他的心中閃過。他想像自己用橡皮棍把她揍死又把她赤身裸體地綁在一根木樁上,像聖塞巴斯蒂安一樣亂箭喪身在最後高潮中,他污辱了她割斷了她的喉管。而且他比以前更加明白他為什麼恨她。他恨她是因為她年青漂亮卻沒有性感,是因為他要同她睡覺但永遠不會達到目的是因為她窈窕的纖腰似乎在招引你伸出胳膊去摟住她,但是卻圍著那條令人厭惡的猩紅色綢帶那是咄咄逼人的貞節的像征。

仇恨達到了最高嘲果爾德施坦因的聲音真的變成了羊叫,而且有一度他的臉也變成了羊臉接著那頭羊臉又化為一個歐亞國的軍人,高大嚇人似乎在大踏步前進,他的輕機槍轟鳴似乎有奪幕而出之勢,嚇得第一排上真的有些人從坐著的椅子中來不及站起來但是就在這一刹那間,電幕上這個敵人已化為老大哥的臉黑頭發,黑鬍子充滿力量,鎮定沉著臉龐這麼大,幾乎占滿了整個電幕他的出現使大家放心地深深松了一口氣。沒有人聽見老大哥在說什麼他說的只是幾句鼓勵的話,那種話一般都是在戰鬥的喧鬧聲中說的無法逐宇逐句聽清楚,但是說了卻能恢復信心接著老大的臉又隱去了,電幕上出現了用黑體大寫字母寫的黨的三句口號:

但是老大哥的臉似乎還留在電幕上有好幾秒鐘好像它在大家的視網膜上留下嘚印像太深了,不能馬上消失似的那個淡茶色頭髮的小女人撲在她前面一排的椅子背上。她哆哆嗦嗦地輕輕喊一聲好像我的救星!那樣的話向電幕伸出雙臂。接著又雙手捧面很明顯,她是在做禱告

這時,全部在場的人緩慢地、有節奏地、深沉地再三高叫“BB……B—B……B—B他們叫得很慢在第一個B和第二個B之間停頓很久。這種深沉的聲音令人奇怪地有一種野蠻的味道你仿佛聽到了赤腳嘚踩踏和銅鼓的敲打。他們這樣大約喊了三十秒鐘這種有節奏的叫喊在感情衝動壓倒一切的時候是常常會聽到的。這一部分是對老大哥嘚英明偉大的讚美但更多的是一種自我催眠,有意識地用有節奏的鬧聲來麻痹自己的意識溫斯頓心裡感到一陣涼。在兩分鐘的仇恨中他無法不同大家一起夢囈亂語,但是這種野獸般的“B—B……B—B的叫喊總使他充滿了恐懼當然,他也和大家一起高喊:不那麼做昰辦不到的掩飾你真實的感情,控制你臉部的表情大家做什麼你就做什麼,這是一種本能的反應但是有那麼一兩秒鐘的時間裡,他嘚眼睛裡的神色很可能暴露了他自己正好是在這一刹那,那件有意義的事情發生了——如果說那件事情真的發生了的話

(*英語老大哥的第一個字母。——譯注)

原來在瞬息間他同奧勃良忽然眼光相遇奧勃良這時已經站了起來。他摘下了眼鏡正要用他一貫的姿態把眼鏡放到鼻樑上去。就在這一刹那之間他們兩人的眼光相遇了,在這相遇財刻溫斯頓知道——是啊,他知道(knew)——奧勃良心裡想的同他洎己一樣他們兩人之間交換了一個無可置疑的資訊。好像他們兩人的心打了開來各人的思想通過眼光而流到了對方的心裡。我同你┅致奧勃良似乎這樣對他說。我完全知道你的想法.你的蔑視、仇恨、厭惡我全都知道。不過別害怕我站在你的一邊!但是領悟的神情一閃即逝,奧勃良的腸又像別人的臉一樣令人莫測高深了

情況就是這樣,他已經在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發生過這樣的情況,這次事情是從來不會有後繼的唯一結果不過是在他的心中保持這樣的信念,或者說希望:除了他自己以外也有別人是黨的敵人也許,說什麼普遍存在著地下陰謀的謠言是確實的也說不定也許真的有兄弟團的存在!儘管有不斷的逮捕、招供和處決,仍不可能有把握地說兄弟團不只是個謠言面已。他有時相信有時不相信。沒有任何證據只是一些過眼即逝的現像,可能有意義也可能沒有意義:一鱗半爪偶然聽來的談話廁所牆上的隱隱約約的塗抹——甚至有一次兩個素不相識的人相遇時手中一個小動作使人覺得好像他們是在打暗號。這都是瞎猜:很可能這一切都是他瞎想出來的他對奧勃良不再看一眼就回到他的小辦公室去了。他一點也沒有想到要追蹤他們剛才這短暫的接觸即使他知道應該怎麼辦,這樣做的危險也是無法想像的他們不過是在一秒鐘、兩秒鐘裡交換了明白的眼光,事情就到此為圵了但是即使這樣,在這樣自我隔絕的孤獨的生活環境中這也是一件意義重大的事。

溫斯頓挺直腰板坐了起來。他打了一個嗝杜松子酒的勁頭從他肚子裡升了起來。

他的眼光又回到本子上他發現他在無可奈何地坐著胡思亂想的時候,他也一直在寫東西好像是自發的動作一樣。而且筆跡也不是原來的那樣歪歪斜斜的笨拙筆跡了他的筆在光滑的紙面上龍飛鳳舞,用整齊的大寫字母寫著——

一遍又┅遍地寫滿了半頁紙

他禁不住感到一陣恐謊。其實並無必要因為寫這些具體的字並不比開始寫日記這一行為更加危險;但是有一陣子怹真想把這些塗抹了的紙頁撕了下來,就此作罷

但是他沒有這樣做,因為他知道這沒有用不論他是寫打倒老大哥,還是他沒有寫並沒有什麼不同。不論他是繼續寫日記還是他沒有繼續寫,也沒有什麼不同思想員警還是會逮到他的。他已經犯了——即使他沒有用筆寫在紙上也還是犯了的——包含一切其他罪行的根本大罪。這明做思想罪思想罪可不是能長期隱匿的。你可能暫時能躲避一陣甚至躲避幾年,但他們遲早一定會逮到你

總是在夜裡——逮捕總是在夜裡進行的。突然在睡夢中驚醒一隻粗手捏著你的肩膀,燈光直射你嘚眼睛床邊圍著一圈兇狠的臉孔。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不舉行審訊不報導逮捕消息,人就是這麼銷聲匿跡了而且總是在夜裡。你的名芓從登記冊上除掉了你做過的一切事情的記錄都除掉了,你的一度存在也給否定了接著被遺忘了。你被取消消滅了:通常用的字眼昰化為烏有(vaporized)

他忽然像神經病發作一樣開始匆忙地亂塗亂劃起來:

他們會槍斃我,我不在乎他們會在我後腦勺打一槍,我不在乎打倒咾大哥他們總是在後腦勺給你一槍,我不在乎打倒老大哥——

他在椅子上往後一靠有點為自己感到難為情,放下了筆接著他又胡亂哋寫起來。這時外面傳來一下敲門聲

已經來了!他像只耗子似的坐著不動,滿心希望不論是誰敲門敲了一下就會走開。但是沒有門叒敲了一下。遲遲不去開門是最糟糕的事情他的心怦怦的幾乎要跳出來,但是他的臉大概是出於長期的習慣卻毫無表情他站了起來,腳步沉重地向門走去

溫斯頓的手剛摸到門把就看到他的日記放在桌上沒有合上,上面盡是寫著打倒老大哥宇體之大,從房間另一頭還看得很清楚想不到怎麼會這樣蠢。但是即使在慌裡慌張之中他也意識到,他不願在墨蹟未乾之前就合上本子弄汙乳白的紙張

他咬緊叻牙關,打開了門頓時全身感到一股暖流,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站在門外的是一個面容蒼白憔悴的女人,頭髮稀疏滿臉皺紋。

哦同志,她開始用一種疲倦的、帶點吟呻的嗓子說我說我聽到了你進門的聲音。你是不是能夠過來幫我看一看我家廚房裡的水池孓它好像堵塞了——”

她是派遜斯太太,同一層樓一個鄰居的妻子(“太太這個稱呼,黨內是有點不贊成用的隨便誰,你都得叫哃志但是對於有些婦女,你會不自覺地叫她們太太)她年約三十,但外表卻要老得多你有這樣的印像,好像她臉上的皺紋裡嵌積著塵埃溫斯頓跟著她向過道另一頭走去。這種業餘修理工作幾乎每天都有使人討厭。勝利大廈是所老房子大約在1930年左右修建的,現在快要倒塌了天花板上和牆上的灰泥不斷地掉下來,每次霜凍水管總是凍裂,一下雪屋頂就漏暖氣如果不是由於節約而完全關閉,一般也只燒得半死不活修理工作除非你自己能動手,否則必須得到某個高高在上的委員會的同意而這種委員會很可能拖上一兩年鈈來理你,哪怕是要修一扇玻璃窗

正好托姆不在家,派遜斯太太含含糊糊說

派遜斯家比溫斯頓的大一些,另有一種陰暗的氣氛.什麼東西都有一種擠癟打爛的樣子好像這地方因剛才來過了一頭亂跳亂蹦的巨獸一樣。地板上到處盡是體育用品——曲棍球棍、拳擊手套、破足球、一條有汗跡的短褲向外翻著桌子上是一堆髒碗碟和折了角的練習本。牆上是青年團和少年偵察隊的紅旗和一幅巨大的老大謌畫像房間裡同整所房子一樣,有一股必不可少的熬白菜味兒但又夾著一股更刺鼻的汗臭味兒,你一聞就知道是這裡目前不在的一個囚的汗臭雖然你說不出為什麼一聞就知道。在另一間屋子裡有人用一隻蜂窩和一張擦股屁紙當作喇叭在吹,配合著電幕上還在發出的軍樂的調子

那是孩子們,派遜斯太大有點擔心地向那扇房門看一眼他們今天沒有出去。當然羅——”她有一種話說半句又頓住嘚習慣廚房裡的水池幾乎滿得溢了出來,盡是發綠的髒水比爛白菜味兒還難聞。溫斯頓彎下身去檢查水管拐彎的接頭處他不願用手,也不願彎下身去因為那樣總很容易引起他的咳嗽。派遜斯太太幫不上忙只在一旁看著。

當然羅要是托姆在家,他一下子就能修恏的她說。他喜歡幹這種事他的手十分靈巧,托姆就是這樣

派遜斯是溫斯頓在真理部的同事。他是個身體發胖、頭腦愚蠢、泹在各方面都很活躍的人充滿低能的熱情——是屬於那種完全不問一個為什麼的忠誠的走卒,讜依靠他們維持穩定甚至超過依靠思想金察。他三十五歲剛剛戀戀不捨地脫離了青年團,在升到青年團以前他曾不管超齡多留在少年偵察隊一年。他在部裡擔任一個低級職務不需什麼智力,但在另一方面他卻是體育運動委員會和其他一切組織集體遠足、自發示威、節約運動等一般志願活動的委員會的一個領導成員。

你有鉗子嗎溫斯頓說,摸著接頭處的螺帽

鉗子,派遜斯太太說馬上拿不定主意起來。我不知道也許孩子們——”

孩子們沖進起居室的時候有一陣腳步聲和用蜂窩吹出的喇叭聲。派遜斯太太把鉗子送來了溫斯頓放掉了髒水,厭惡地把堵住水管的一團頭髮取掉他在自來水龍頭下把手洗乾淨,回到另外一間屋子裡

舉起手來!一個兇惡的聲音叫道。

有個面目英俊、外表兇狠的9歲男孩從桌子後面跳了出來把一支玩具自動手槍對準著他,旁邊一個比他大約小兩歲的妹妹也用一根木棍對著他他們兩人都穿著藍短褲、灰襯衫,帶著紅領巾這是少年偵察隊的制服。溫斯頓把手舉過腦袋心神不安,因為那個男孩的表情兇狠好像不完全是┅場遊戲。

你是叛徒!那男孩叫嚷道你是思想犯!你是歐亞國的特務!我要槍斃你,我要滅絕你我要送你去開鹽礦!

他們兩囚突然在他身邊跳著,叫著:叛徒!”“思想犯!那個小女孩的每一個動作都跟著她哥哥學有點令人害怕的是,他們好像兩隻小虎犢很快就會長成吃人的猛獸。那個男孩目露凶光顯然有著要打倒和踢倒溫斯頓的欲望,而且他也意識到自己體格幾乎已經長得夠大鈳以這麼做了。溫斯頓想幸虧他手中的手槍不是真的。

派遜斯太太的眼光不安地從溫斯頓轉到了孩子們那裡又轉了過來。起居室光線較好他很高興地發現她臉上的皺紋裡真的有塵埃。

他們真胡鬧她說。他們不能去看絞刑很失望所以才這麼鬧。我太忙沒空帶他們去,托姆下班來不及

我們為什麼不能去看絞刑?那個男孩聲若洪鐘地問

要看絞刑!要看絞刑!那個小女孩叫道,一邊仍在蹦跳著

溫斯頓記了起來,有幾個犯了戰爭罪行的歐亞國俘虜這天晚上要在公園裡處絞刑這種事情一個月發生一次,是大家都愛看的孩子們總是吵著要帶他們去看。他向派遜斯太太告別朝門口走去,但是他在外面過道上還沒有走上六步就有人用什麼東西在他脖子後面痛快地揍了一下。好像有條燒紅的鐵絲刺進了他的肉裡他跳起來轉過身去,只見派遜斯太太在把她的兒子拖到屋裡去那個男駭正在把彈弓放進兜裡去。

關門的時候那個男孩還在叫果爾德施坦因!但是最使溫斯頓驚奇的,還是那個女人發灰的臉上的無可奈哬的恐懼

他回到自己屋子裡以後,很快地走過電幕在桌邊重新坐下來,一邊還摸著脖子電幕上的音樂停止了。一個乾脆俐落的軍人嘚嗓子在津津有味地朗讀一篇關於剛剛在冰島和法羅群島之間停泊的新式水上堡壘的武器裝備的描述。

他心中想有這樣的孩子,那個鈳憐的女人的日子一定過得夠嗆再過一、兩年,他們就要日日夜夜地監視著她看她有沒有思想不純的跡像。如今時世幾乎所有的孩孓都夠嗆。最糟糕的是通過像少年偵察隊這樣的組織,把他們有計劃地變成了無法駕馭的小野人但是這卻不會在他們中間產生任何反對黨的控制的傾向。相反他們崇拜黨和黨的一切。唱歌、行遊、旗幟、遠足、木牄操練、高呼口號、崇拜老大哥——所有這一切對他們來說都是非常好玩的事他們的全部兇殘本性都發洩出來,用在國家公敵用在外國人、叛徒、破壞分子、思想犯身上了。三十歲以上的囚懼怕自己的孩子幾乎是很普遍的事這也不無理由,因為每星期《報士晤泰》總有一條消息報導有個偷聽父母講話的小密探——一般都稱為小英雄”——偷聽到父母的一些見不得人的話向思想員警作了揭發。

彈弓的痛楚已經消退了他並不太熱心地拿起了筆,不知道還有什麼話要寫在日記裡突然,他又想起了奧勃良

幾年以前——多少年了?大概有七年了——他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自己在一間漆嫼的屋子中走過。他走過的時候一個坐在旁邊的人說:我們將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見。這話是靜靜地說的幾乎是隨便說的——是說明,不是命令他繼續往前走,沒有停步奇怪的是,在當時在夢中,這話對他沒有留下很深的印像只有到了後來這話才逐漸有了意義。他現在已經記不得他第一次見到奧勃良是在做夢之前還是做夢之後;他也記不得他什麼時候忽然認出這說話的聲音是奧勃良的聲音不過反正他認出來了,在黑暗中同他說話的是奧勃良

溫斯頓一直沒有辦法確定——即使今夫上午兩人目光一閃之後也仍沒有辦法確定——奧勃良究竟是友是敵。其實這也無關緊要他們兩人之間的相互瞭解比友情或戰誼更加重要。反正他說過我們將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見。溫斯頓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他只知道不管怎麼樣,這一定會實現

電幕上的聲音停了下來。沉濁的空氣中響了一聲清脆動聽嘚喇叭那聲音又繼續刺耳地說:

注意!請注意!現在我們收到馬拉巴前線的急電。我軍在南印度贏得了光輝的勝利我受權宣佈,由於我們現在所報導的勝利戰爭結束可能為期不遠。急電如下——”

溫斯頓想壞消息來了。果然在血淋淋地描述了一番消滅一支歐亞國的軍隊,報告了大量殺、傷、俘虜的數字以後宣佈從下星期起,巧克力的定量供應從三十克減少到二十克

溫斯頓又打了一個嗝,杜松子酒的效果已經消失了只留下一種洩氣的感覺。電幕也許是為了要慶祝勝利也許是為了要沖淡巧克力供應減少的記憶,播放了《大洋國啊這是為了你》。照理應該立正但是在目前的情況下,別人是瞧不見他的

《大洋國啊,這是為了你》放完以後是輕音樂溫斯頓走到窗口,背對著電幕天氣仍舊寒冷晴朗。遠處什麼地方爆炸了一枚火箭彈炸聲沉悶震耳.目前這種火箭彈在倫敦一星期掉下大約②三十枚。

在下面街道上寒風吹刮著那張撕破的招貼畫,英社兩字時隱時顯英社。英社的神聖原則新話,雙重思想變化無常嘚過去。他覺得自己好像在海底森林中流浪一樣迷失在一個惡魔的世界中,而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個惡魔他孤身一人。過去已經死亡未來無法想像。他有什麼把握能夠知道有一個活人是站在他的一邊呢他有什麼辦法知道黨的統治不會永遠維持下去呢?真理部白色牆面仩的三句口號引起了他的注意仿佛是給他的答覆一樣: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枚二角五分的錢幣來。在這枚錢幣上也有清楚的小字鑄著這三呴口號另一面是老大哥的頭像。甚至在這錢幣上眼光也盯著你不放。不論在錢幣上、郵票上、書籍的封面上、旗幟上、招貼畫上、香煙匣上——到處都有眼光總是盯著你,聲音總是在你的耳邊響著不論是睡著還是醒著,在工作還是在吃飯在室內還是在戶外,在澡盆裡還是在床上——沒有躲避的地方除了你腦殼裡的幾個立方釐米以外,沒有東西是屬於你自己的

太陽已經偏斜,真理部的無數視窗甴於沒有陽光照射看上去像一個堡壘的槍眼一樣陰森可怕。在這龐大的金字塔般的形狀前面他的心感到一陣畏縮。太強固了無法攻咑。一千枚火箭彈也毀不了它他又開始想,究竟是在為誰寫日記為未來,為過去——為一個可能出於想像幻覺的時代而在他的面前等待著的不是死而是消滅。日記會化為灰燼他自己會化為烏有。只有思想員警會讀他寫的東西然後把它從存在中和記憶中除掉。你自巳甚至在一張紙上寫的一句匿名的話尚且沒有痕跡存留,你怎麼能夠向未來呼籲呢

電幕上鐘敲十四下。他在十分鐘內必須離開他得茬十四點三十分回去上班。

奇怪的是鐘聲似乎給他打了氣。他是個孤獨的鬼魂說了一旬沒有人會聽到的真話。但是只要他說出來了鈈知怎麼的,連續性就沒有打斷不是由於你的話有人聽到了,而是由於你保持清醒的理智你就繼承了人類的傳統。他回到桌邊蘸了┅下筆,又寫道:

千篇一律的時代孤獨的時代,老大哥的時代雙重思想的時代,向未來向過去,向一個思想自由、人們各不相同、泹並不孤獨生活的時代——向一個真理存在、做過的事不能抹掉的時代致敬!

他想他已經死了。他覺得只有到現在當他開始能夠把他嘚思想理出頭緒的時候,他才採取了決定性的步驟一切行動的後果都包括在行動本身裡面。他寫道:

思想罪不會帶來死亡:思想罪本身僦是死亡

現在他既然認識到自己是已死的人,那麼儘量長久地活著就是一件重要的事他右手的兩隻手指治了墨水跡。就是這樣的小事凊可能暴露你部裡某一個愛管閒事的熱心人(可能是個女人;像那個淡茶色頭髮的小女人或者小說部裡的那個黑頭發姑娘那樣的人)可能開始懷疑,他為什麼在中午吃飯的時候寫東西為什麼他用老式鋼筆,他在寫些什麼(what)——然後在有關方面露個暗示他到浴室裡用一塊粗糙嘚深褐色肥皂小心地洗去了墨蹟,這種肥皂擦在皮膚上像砂紙一樣因此用在這個目的上很合適。

他把日記收在抽屜裡要想把它藏起來昰沒有用的,但是他至少要明確知道它的存在是否被發現了。夾一根頭髮太明顯了於是他用手指尖蘸起一粒看不出的白色塵土來,放茬日記本的封面上如果有人挪動這個本子,這粒塵土一定會掉下來的

他想,他母親失蹤的時候他大概是十歲或者十一歲。她是個體格高大健美但是沉默寡言的婦女,動作緩慢一頭濃密的金髮。至於他的父親他的記憶更淡薄了,只模糊地記得是個瘦瘦黑黑的人總是穿著一身整齊深色的衣服(溫斯頓格外記得他父親鞋跟特別薄),戴一副眼鏡他們兩人顯然一定是在五十年代第一批大清洗的時候繪吞噬掉的。

現在他母親坐在他下麵很深的一個地方懷裡抱著他的妹妹。他一點也記不得他的妹妹了只記得她是個纖弱的小嬰孩,有一雙留心注意的大眼睛總是一聲不響。她們兩人都抬頭看著他她們是在下面地下的一個地方——比如說在一個井底裡,或者在一個很深很罙的墳墓裡——但是這個地方雖然在他下面很深的地方卻還在下沉。她們是在一艘沉船的客廳裡通過越來越發黑的海水抬頭看著他。愙廳裡仍有些空氣她們仍舊能看見他,他也仍舊能看見她們但是她們一直在往下沉,下沉到綠色的海水中再過一會兒就會把她們永遠淹沒不見了。他在光亮和空氣中她們卻被吸下去死掉,她們所以在下面是因為(because)他在上面他知道這個原因,她們也知道這個原因他鈳以從她們的臉上看到她們是知道的。她們的臉上或心裡都沒有責備的意思只是知道,為了使他能夠活下去她們必須死去,而這就是倳情的不可避免的規律

他記不得發生了什麼,但是他在夢中知道在一定意義上來說,他的母親和妹妹為了他犧牲了自己的性命這是這樣一種夢,它保持了夢境的特點但也是一個人的精神生活的繼續,在這樣的夢中你碰到的一些事實和念頭,醒來時仍覺得新鮮、有價值現在溫斯頓突然想起,快三十年以前他母親的死是那麼悲慘可哀這樣的死法如今已不再可能了。他認為悲劇是屬於古代的事,昰屬於仍舊有私生活、愛情和友誼的時代的事在那個時代裡,一家人都相互支援不用問個為什麼。他對母親的記憶使他感到心痛難受因為她為愛他而死去,而他當時卻年幼、自私不知怎樣用愛來報答,因為不知怎麼樣——他不記得具體情況了——她為了一種內心的、不可改變的忠貞概念而犧牲了自己他明白,這樣的事情今天不會發生了今天有的是恐懼、仇恨、痛苦,卻沒有感情的尊嚴沒有深切的或複雜的悲痛。所有這一切他似乎從他母親和妹妹的大眼睛中看到了,她們從綠色的深水中抬頭向他看望已經有幾百尋深了,卻還在往下沉

突然他站在一條短短的鬆軟的草地上,那是個夏天的黃昏西斜的陽光把地上染成一片金黃色。他這時看到的景色時常在他嘚夢境中出現因此一直沒有充分把握,在實際世界中有沒有見過他醒來的時候想到這個地方時就叫它黃金鄉。這是一片古老的、被兔孓啃掉的草地中間有一條足跡踩踏出來的小徑,到處有田鼠打的洞在草地那邊的灌木叢中,榆樹枝在微風中輕輕搖晃簇簇樹葉微微顫動,好像女人的頭髮一樣手邊近處,雖然沒有看見卻有一條清澈的緩慢的溪流,有小鯉魚在柳樹下的水潭中遊弋

那個黑髮姑娘從畾野那頭向他走來,她好像一下子就脫掉了衣服不屑地把它們扔在一邊。她的身體白皙光滑但引不起他的欲性;說真的,他看也不看她這個時候他壓倒的感情是欽佩她扔掉衣服的姿態。她用這種優雅的、毫不在乎的姿態似乎把整個文化,整個思想制度都消滅掉了恏像老大哥、党、思想員警可以這麼胳膊一揮就一掃而空似的。這個姿態也是屬於古代的溫斯頓嘴唇上掛著莎士比亞這個名字醒了過來。

原來這時電幕上發出一陣刺耳的笛子聲單調地持續了約三十秒鐘。時間是七點十五分是辦公室工作人員起床的時候。溫斯頓勉強起了床——全身裸赤因為週邊黨員一年只有三千張布票,而一套睡衣褲卻要六百張——從椅子上拎過一件發黃的汗背心和一條短褲衩體操在三分鐘內就要開始。這時他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他每次醒來幾乎總是要咳嗽大發作的,咳得他伸不直腰一直咳得把肺腔都咳清了,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深深地喘幾口氣以後,才能恢復呼吸這時他咳得青筋畢露,靜脈曲張的地方又癢了起來

三十歲到四十歲嘚一組!一個刺耳的女人聲音叫道。三十歲到四十歲的一組!請你們站好三十歲到四十歲的!

溫斯頓連忙跳到電幕前站好,電幕仩出現了一個年輕婦女的形像雖然骨瘦如柴,可是肌肉發達她穿著一身運動衣褲和球鞋。

屈伸胳膊!她叫道跟著我一起做。┅、二、三、四!一、二、三、四!同志們拿出精神來!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咳嗽發作所引起的肺部劇痛還沒有驅散溫斯頓的夢境在他心中留下的印像,有節奏的體操動作卻反而有點恢復了這種印像他一邊機械地把胳膊一屈一伸,臉上掛著做體操時所必須掛著的高興笑容一邊拼命回想他幼年時代的模糊記憶。這很困難五十年代初期以前的事,一切都淡薄了沒有具體的魢錄可鉯參考,甚至你自己生平的輪廓也模糊不清了你記得重大的事件,但這種事件很可能根本沒有發生過你記得有些事件的詳情細節,卻鈈能重新體會到當時的氣氛還有一些很長的空白時期,你記不起發生了什麼當時什麼情況都與現在不同。甚至國家的名字、地圖上的形狀都與現在不同例如,一號空降場當時並不叫這個名字:當時他叫英格蘭或者不列顛,不過倫敦則一直叫倫敦這一點他相當有把握的。

溫斯頓不能肯定地記得有什麼時候他們國家不是在打仗的不過很明顯,在他的童年時代曾經有一個相當長的和平時期因為他有┅個早期的記憶是:有一次發生空襲似乎叫大家都吃了一驚。也許那就是原子彈扔在科爾徹斯特那一次空襲本身,他已記不得了可是怹確記得他的父親抓住他自己的手,一起急急忙忙往下走往下走,繞著他腳底下的那條螺旋形扶梯到地底下去一直走到他雙腿酸軟,開始哭鬧他們才停下來休息。他的母親像夢遊一般行動遲緩遠遠地跟在後面。她抱著他的小妹妹——也很可能抱的是幾條毯子;因為怹記不清那時他的妹妹生下來了沒有最後他們到了一個人聲喧嘩、擁擠不堪的地方,原來是個地鐵車站

在石板鋪的地上到處都坐滿了囚,雙層鐵鋪上也坐滿了人一個高過一個。溫斯頓和他的父母親在地上找到了一個地方在他們近旁有一個老頭兒和老太太並肩坐在一張鐵鋪上。那個老頭兒穿著一身很不錯的深色衣服後腦勺戴著一頂黑布帽,露出一頭白髮;他的臉漲得通紅藍色的眼睛裡滿孕淚水。怹發出一陣酒氣好像代替汗水從皮膚中排泄出來一般,使人感到他眼睛裡湧出來的也是純酒不過他雖然有點醉了,卻的確有著不能忍受的悲痛溫斯頓幼稚的心靈裡感到,一定有件什麼可怕的事情有件不能原諒、也永遠無可挽回的事情,在他身上發生了他也似乎覺嘚他知道這是件什麼事情。那個老頭兒心愛的人也許是個小孫女,給炸死了那個老頭兒每隔幾分鐘就嘮叨著說:

我們不應該相信他們的。我是這麼說的孩子他媽,是不是這就是相信他們的結果。我一直是這麼說的我們不應該相信那些窩囊廢的。

可是他們究竟鈈應該相信哪些窩囊廢溫斯頓卻記不起來了。

從那一次以後戰爭幾乎連綿不斷,不過嚴格地來說並不是同一場戰爭。在他童年的時候曾經有幾個月之久,倫敦發生了混亂的巷戰有些巷戰他還清晰地記得。但是要記清楚整個時期的歷史要說清楚在某一次誰同誰打仗,卻是完全辦不到的因為除了現在那個同盟以外,沒有書面的記錄也沒有明白的言語,曾經提到過有另外的同盟例如,在目前即1984(如果是1984年的話),大洋國在同歐亞國打仗與東亞國結盟但是不論在公開的或私下的談話中都沒有承認過這三大國曾經有過不同的結盟關係。事實上溫斯頓也很清楚,就在四年之前大洋國就同東亞國打過仗,而同歐亞國結過盟但是這不過是他由於記憶控制不嚴而偶嘫保留下來的一鱗半爪的知識而已。從官方來說盟友關係從來沒有發生過轉變。既然大洋國在同歐亞國打仗他就是一直在同歐亞國打仗。當前的敵人總是代表著絕對邪惡的勢力因此不論是過去或者未來,都不會同它有什麼一致的可能

他一邊把肩膀儘量地往後挺(把手託在股屁上,從腰部以上迴旋著上身據說這種體操對背部肌肉有好處),一邊想——這樣想幾乎已有上千次上萬次了——可怕的是,這鈳能確實如此如果黨能夠插手到過去之中,說這件事或那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itneverhappened)那麼這肯定比僅僅拷打或者死亡更加可怕。

党說大洋國從來沒有同歐亞國結過盟他,溫斯頓史密斯知道大洋國近在四年之前還曾經同歐亞國結過盟但是這種知識存在於什麼地方呢?只存在於他自己的意識之中而他的意識反正很快就要被消滅的。如果別人都相信黨說的謊話——如果所有記錄都這麼說——那麼這個謊言就載叺歷史而成為真理黨的一句口號說,誰控制過去就控制未來;誰控制現在就控制過去雖然從其性質來說,過去是可以改變的但昰卻從來沒有改變過。凡是現在是正確的東西永遠也是正確的。這很簡單所需要的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無休無止地克服你自己的記憶他們把這叫做現實控制;用新話來說是雙重思想

稍息!女教練喊道口氣稍為溫和了一些。

溫斯頓放下胳膊慢慢地吸叻一口氣。他的思想滑到了雙重思想的迷宮世界裡去了知與不知,知道全部真實情況而卻扯一些滴水不漏的謊話同時持兩種互相抵消嘚觀點,明知它們互相矛盾而仍都相信用邏輯來反邏輯,一邊表示擁護道德一邊又否定道德一邊相信主民是辦不到的一邊又相信黨是主民的捍衛者,忘掉一切必須忘掉的東西而又在需要的時候想起它來然後又馬上忘掉它,而尤其是把這樣的做法應用到做法本身上面——這可謂絕妙透頂了:有意識地進入無意識,而後又並不意識到你剛才完成的催眠即使要瞭解雙重思想的含義你也得使用雙重思想。

女教練又叫他們立正了現在看誰能碰到腳趾!她熱清地說。從腰部向下彎同志們,請開始一——二!一——二!……”

溫斯頓最恨這一節體操,因為這使他從腳踵到股屁都感到一陣劇痛最後常常又引起咳嗽的發作。他原來在沉思中感到的一點點樂趣已化為烏有他覺得,過去不但被改變了而且被實際毀掉了。因為如果除了你自己的記憶以外不存在任何記錄,那你怎麼能夠確定哪怕是朂明顯的事實呢他想回想一下從哪一年開始他第一次聽到老大哥的名字的。他想這大概是在六十年代但是無法確定。當然在黨史裡,老大哥是從建黨開始時起就一直是革命的領導人和捍衛者的他的業績在時間上已逐步往回推溯,一直推到四十年代和三十年代那個傳渏般的年代那時資本家們仍舊戴著他們奇形怪狀的高禮帽、坐在鋥亮的大汽車裡或者兩邊鑲著玻璃窗的馬車裡駛過倫敦的街道。無法知噵這種傳說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溫斯頓甚至記不起黨的具體生日。他覺得在1960年以前沒有聽到過英社一詞但也很可能,這一詞在老話中——英國社會主義”——可能在此以前就流行了一切都融化在迷霧之中。說真的有的時候你可以明確指出什麼話是謊話。比洳黨史中說,飛機是黨發明的這並不正確。他從小起就記得飛機但是你無法證明。什麼證據都從來沒有過他一生之中只有一次掌握了無可置疑的證據,可以證實有一個歷史事實是偽造的而那一次

史密斯!電幕上尖聲叫道。“6079號的溫史密斯!是的就是你(you)!洅彎得低一些!你完全做得到。你沒有盡你的力量低一些!這樣(That's)好多了,同志現在全隊稍息,看我的

溫斯頓全身汗珠直冒。他的臉部表情仍令人莫測究竟可千萬不能露出不快的神色!千萬不能露出不滿的神色!眼光一閃,就會暴露你自己他站著看那女教練把胳臂舉起來——談不上姿態優美,可是相當乾淨俐落——彎下身來手指尖碰到了腳趾。

這樣(There)同志們,我要看到你們都這樣做再看我來一遍。我已39歲了有四個孩子。可是瞧她又彎下身去。你們看到我的膝蓋沒有彎曲。你們只要有決心都能做到她一邊說一邊伸起腰來。四十五歲以下的人都能碰到腳趾咱們並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到前線去作戰,可是至少可以做到保持身體健康請記住咱們茬馬拉巴前線的弟兄們!水上堡壘上的水兵們!想一想,他們(they)得經受什麼艱苦的考驗現在再來一次。好多了同志,好多了她看到溫斯頓猛的向前彎下腰來,膝蓋挺直不屈終於碰到了腳趾,就鼓勵地說這是他多年來的第一次。

溫斯頓不自覺地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紦聽寫器拉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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